阎王素来视骆以熙为左右护法,在骆以熙假公济私救了一条亡魂之前,阎王还是颇为器重他的,遂是让骆以熙去孟婆那儿补救此事。好在队伍很快就正确通畅了,孟婆也不来气了,黑白无常也不同增加额外工作量,一切皆大欢喜。
帛曳当时不论是年岁还是形态都还很幼小,如果换算人类的年龄,算是十三、十四岁,是容易挑事生事惹麻烦的年纪,却也是最容易情窦初开的年华。
骆以熙与阎王关系熟稔硬铁,他时不时回去阎王殿串一下门,定点不定时地汇报送魂情况。它躲在一堆小山般的文牒案牍背后,常常拿眼偷瞧骆以熙。
每偷望他一回,帛曳就心悸一次,蕴蓄在心脏深处的眷恋和仰慕,就如时间酿下的酒,越发浓郁盛烈,遂此,帛曳一直酝酿着写一封感谢信给恩人。
它晓得骆以熙时常在人间走动,遂此也曾偷偷潜入人间,他熟谙人间语言,它爱屋及乌,也拼了命地学习人类的文化和语言习性。她也偷偷观察着人间,看看如它这般年岁的小女孩们,是如何偿达恩人们的。
她发现,小女孩们会给倾慕的小男孩送上一个红细绳,那个红细绳会戴在小男孩的手腕上,宣誓主权一般。
以及,小女孩们还会给小男孩写一封长长的信,字迹密密麻麻,通篇累牍,虽然小男孩们压根儿就可能不会看得完,但他们会非常具有仪式感地收藏起来。
年岁尚小的帛曳看这些,看得心口小鹿乱撞,也去依葫芦画瓢般,依法模仿炮制了一个红细绳,还有一封情意绵绵的感谢信。
一切万事俱备,它还特地专门看了看黄历,拣哪一日大吉,就拣哪一日把礼物送出去。
千辛万苦终于选中了一个大吉之日,盼星星盼月亮候着那一日,直至那一日,却听闻阎王在政务堂内朝骆以熙发了一通火,原因好像是他故意放走了一个亡魂。帛曳不懂他为何会故意放走一个亡魂,它也未曾往亡魂那处多想,它仅是单纯的以为这是骆以熙的失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是堕神呢?
当骆以熙从政务堂内出来时,静守在角落里的帛曳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跟了他差不多约莫有一刻钟以后,他似是察觉到了,返过身问它,态度有些漫不经心:“小鬼,跟着我作甚?”
骆以熙的辈分和咖位都比帛曳大太多,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他当时已经二十四,长了它七八岁左右,也难怪他称它小鬼。
看着男人莹绿色的眸瞳,帛曳忘词,心跳缭乱,手比脑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直截了当地递呈上了感恩礼物。
骆以熙没接,仅是淡淡地看着她:“这什么?”
帛曳温温吞吞地交代了自己言谢的心意,手心渗出汗来,送将礼物又往他眼前送了送。许是出于拒绝一个小鬼或许太无情的心理,他有点无奈,收走了它的礼物,道:
“今后把心思都用在公务上,阎王可不收礼。”
它看到了他脸上出现了极淡的笑意,也就没心思去斟酌他话中的真意,反而是那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是跳动得更快了,遂是央求他打开看看。
骆以熙也打开看了看,里边是一封信札,一条红丝绳。他一霎地明白了什么。
尺牍信书,暗诉情意。红丝细绳,情意绵长。
但他藏得如此深,故作不懂,先拿出那封信札,拆开锡封,观阅了一遍全文。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被他那一声笑搅乱了心河,双手绞紧,躯体益是局促不安。
“小鬼,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放下了信纸,嘴唇轻轻抿起,眼角似是牵起了隐微的笑纹。
当然是想着恩人呀。帛曳心内如此作想着,明面上却是双颊泛红,不敢望他了。
骆以熙看着信纸某一段话,温声念起:“‘为了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甘愿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今世今生的话,甘愿成为大人的小女佣,侍候大人左右’……”
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信上字词过于露骨,或者过于青涩,无法再念,只是拿着信纸笑了一阵,笑毕,“阎王平时让你读四书五经,你倒好,跑去读禁书了?”
帛曳一阵冷汗直下,自己也暗自晓得,“小女佣”是禁书之中的高频词汇,但在人类的言情小文里,却是浪漫的角色象征,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写错了,她的确甘愿成为他的小女佣,服侍在他左右,这般,就能天天望到他了。
但他似是不打算接受她的心意,把信纸收起,纳入纸袋之中,道:“你这样写,阎王晓得不?”
帛曳汗颜地摇了摇颅首,面色却是一副壮士断腕的惨烈神态。骆以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他的视线似是聚焦到了某一处,神色有了情意,他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向遥远虚空处的某个人。
当时她年幼,不懂他的眼神是在看别人,遂是心生欢喜,以为他亦心牵系着她。
殊不知,末了,他喟叹了一声:“今后不能再这样,否则阎王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话毕,他便离开了。她的礼物后来被他交给了阎王手中,他特地嘱咐,等她在阴曹地府完成了期限磨炼,再将东西还与它。
他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绝了她的心意。
眼下,从回忆泥沼之中拨出身来,帛曳恶狠狠地盯着立在他身后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真正匹配得上他?她看了一眼,极为失望,对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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