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卫生院条件有限, 出诊医生强烈要求直接往县医院送。
钟鸣一踩油门, 拐上了去县城的大道。
一路上医生护士一直没闲着, 忙忙碌碌地给刘巧妮做术前准备,确保到了县医院就能上手术台。
刘巧妮经历过这一遭,那股冲动过后, 也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极力配合医生,想赶紧好起来去找儿子。
钟鸣听了一耳朵,心里一琢磨, 把事情推断了个七七八八,见缝插针地给她打气鼓劲,明晃晃的激将法使出来, 佛爷都能气得跳下神台打人,更别提七情六欲没断根的普通凡人了。
王大夫见病人被成功激起斗志,精神状态大为好转,对接下来的手术极为有利, 暗暗冲司机竖个大拇指, 这嘴是真的毒!
就是过犹不及,真把病人气出个好歹,那就得不偿失了,连连给他使眼色叫悠着点。
护士长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越听越来气,手上一使劲,直接掰断了注射器的针头。
她顶着叔叔责备的眼神, 讪讪说声对不起,努力凝神静气,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当务之急是先治病救人,把命保住了,再解决事情。
“大夫,巧妮没事吧?”
除了自责愧疚的刘壮实,梁桂芬也跟车陪同前往。
她是个怯懦怕事的性子,上了车就往角落里挤,怕弄脏了金贵的小汽车赔不起,屁股都不敢在座椅上坐实了,喘口气都怕碍着别人做事。
可再惶恐,也抵不住对花钱的恐惧。
自家连大儿子的亲事都是拿小闺女换来的,家里可真没闲钱瞎霍霍了。
梁桂芬想着马上要上学念书的大孙子,学费书本铅笔书包的,哪样不要钱?四季新衣裳单鞋棉鞋起码得准备上几套好换洗吧?不然孩子要被同学瞧不起的!
“这人不都救回来了么,回家抓两副草药喝喝养着就行的吧,不用上县医院,就上个吊没大事。”
梁桂芬期期艾艾说完,巴巴拿眼神觑别人脸色,看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王建玲血压瞬间升高,不可思议地转头瞪她:
“你说啥?上吊没大事?你吊一个试试!”
梁桂芬吓得瑟缩一下,恨不得变成块巾子搭在椅背上,嗫嚅着说:
“你别冲我发火,我又没给你们添麻烦。我们不治了,你放我们走吧?”
王建玲头皮都要气炸,合着是他们在欺负人呢?好心没好报!
王大夫熟知侄女脾气,一个眼神安抚住她,转头严肃地告诫梁桂芬:
“这位同志,我得跟你说清楚,患者虽然说恢复了呼吸,但并不表明已经完全脱离危险。
她颈部这块儿,你别看外表皮还连接完好,就只有一道勒痕,但里头骨头肯定断好几根,声带受损说不出话倒还算小事。”
他示意梁桂芬摸一下她自己的颈部感受一下,说:
“人的脖子这样细,把全身重量压上去,肯定要骨折的,不正骨要出大问题的,说不定气管食道也都有伤。
另外,她窒息昏迷一刻钟还多,大脑供氧不足,也会引发很多病症,必须要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并进行针对性的治疗,越早治疗越好,拖得越久越伤脑子,严重的话可能变成植物人。”
梁桂芬一脸茫然问:
“啥叫植物人?”
王大夫一滞,面不改色地换个对方能理解的词儿:
“活死人。”
梁桂芬又吓一跳,脸白得跟刷了白石灰一样瘆人,哆嗦着身子问:
“那得多遭罪!还不如直接死了呢。我求求你们行行好,别叫我闺女活受罪,给她个痛快吧!”
王大夫适得其反,吓唬人不成反倒叫家属更坚定了放弃治疗的决心,挫败地咬咬后槽牙,想改口已经晚了。
钟鸣冷眼从后视镜里瞅着后头的闹剧,冷笑一声接话:
“医生的本职是救死扶伤,不是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哪怕病人有一口气在,医生都不会放弃救治,你这当亲妈的话却说得轻巧,一句话就定了一个人的死活。
有种罪名叫间接杀人,也要坐牢的,你怕是不知道吧?”
梁桂芬哆嗦得更厉害了,翕动着嘴唇,说话动静跟蚊子哼哼似的,偏能叫人听清楚,还半点不打磕巴:
“我可不敢!我是良民!我从不害人!我就是心疼我闺女受罪,我舍不得。”
王建玲忍不住了,怒怼她:
“舍不得你闺女受罪,就叫她去死?你是亲妈吗?!”
质问声吵醒昏睡中的苏元华。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浑身又酸又疼,几乎感觉不到两只胳膊的存在。
“别吵,有事说事。”
车子一个急刹停下,钟鸣虎着脸说声到了我去喊人,开门下车,一马当先冲进急诊。
梁桂芬瞅着外头白净高大的三层楼房,想到昂贵的医疗费,哆嗦得更厉害,死把着车门不下去,一个劲儿小声念叨:
“我不去,我没钱。”
王建玲狠狠瞪她一眼,还想怼她两句,被王大夫喊住,先救病人要紧,吵架耽误工夫就是浪费病人生命。
苏元华扫一眼就猜到啥情况,冷冷勾起嘴角,清清嗓子开口:
“你不想掏钱,我可以先替你们垫上,等年底从生产队分红里头扣钱还上就行。”
她爹是大队长,不怕社员赖账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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