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静谧的夜里,仅剩下微弱的虫鸣和风吹草木的声响,这些在徐墨怀的耳边无限放大,细细密密如同虫蚁在啃噬他的全身。
他忍无可忍披衣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被惊醒的薛奉也远远地跟上了他,像是一抹悄无声息的影子。
徐墨怀很快便走到了含象殿,到了寝殿门口,他又忽然顿住脚步,去看漆黑一片的窗口。
若换做从前,那里该透出一抹昏黄的光,而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在这一瞬间,徐墨怀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羞恼的情绪来。如同一股烈火从五脏六腑开始焚烧,要让他疼得化成一片死灰。
他带着苏燕走过雪覆满街的长安,与她一起在寒冷的冬日看焰火,他们在无数个日夜里缠绵,做尽一切亲密之事。那样多的过往,难道对她而言当真不值一提,竟不值得丝毫留恋?
事到如今,他还要自欺欺人地当做苏燕是疯了,疯的人分明是他,一直以来苏燕都清醒着,或许还在心底讥讽他的一厢情愿。
他是一国之君,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而他伏低身子去爱一个身份微贱的农妇,像个蠢货一样地讨好她,她却对此不屑一顾,宁愿不要他们的孩子,也要从他身边逃离。
世上怎么会有他这般愚不可及的人,要为了一个女人寝食难安。
苏燕死便死了,他权势滔天,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况是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女人。
她死了更好,从此他再不用为她烦心,不用费尽心思博她一笑。
徐墨怀身上冰凉,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每一处都让他想到那个可恨的人。
“薛奉”,他的声音好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极了野兽发狂前的低吼。“去拿火来,朕要把这些烧干净。”
薛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着没有动,随后便听到徐墨怀近乎癫狂地自言自语:“苏燕算是什么东西,她凭何瞧不上朕……死了便死了,眼不见为净,朕要将她挫骨扬灰……等她死了尽管来找朕寻仇,她说过不会放过朕,既然如此朕等着她来……”
含象殿的动静很快惊醒了宫人,他们以为是走水了,提着水桶跑过去,却见到徐墨怀独自站在庭中,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似的,而他手上还拿着火把,显然纵火的人便是他。
庭中苏燕的旧物聚成一个堆,几个宫人还在从各处搬来物件往火堆里丢,无论是衣物还是首饰,亦或是苏燕钟爱的桌案书画,甚至连软榻帷幔都被搬了出来,大有要将整个含象殿都烧干净的意思。
徐墨怀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身躯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竟显得孤寂而无措。
宫人将苏燕的旧物倾倒进火堆的时候,他朝那堆杂物中扫了一眼,忽然间看到一个陌生的香囊,不等他多想,身体便先做出了反应,如同鬼迷心窍了一般,他伸手将烧了一小半的香囊从火堆里捡了起来。而他也麻木得仿佛感受不到灼痛,将火拍灭后,就这火光打量起这个香囊。
徐墨怀有些恼恨地想着,苏燕早说过不会给他做香囊,那她是做给谁的,难不成她心中还有旁的什么人?
如此想着,他心中更加如火烧似的疼起来。
可当他看到香囊上的名字,却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苏燕已经会写字了,可她的绣工不好,绣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好在不影响辨识。徐墨怀看到上面的“墨怀”,一瞬间浑身僵硬,这两个字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势必要让他一辈子寝食难安。
是他先骗了苏燕,也是他将苏燕逼到投河自尽。
这世上他所珍视的人,终于都一个个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什么都抓不住,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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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象殿的大火一直烧到了翌日清晨,险些将殿室也给烧了。徐墨怀的行为更加让人认定了苏燕的死另有隐情,除了先皇后与长公主以外,苏燕也渐渐地成了宫人们闭口不谈的人物。
徐成瑾去到含象殿的时候,与苏燕有关的一切都没了,整个含象殿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从前苏燕亲手种下的花草也都被搬走,好似她不曾存在过一般。
所有人都说他的阿娘是被他父皇逼死,而他阿娘的神志不清也都拜他父皇所赐。
徐成瑾几乎抑制不住心中对徐墨怀的怨恨,他跑去紫宸殿想鼓起勇气质问,可踏入书房后,见到的却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徐墨怀的手上泛起了燎泡,握笔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见到徐成瑾来了,他抬眼朝他看去,眼底尽显疲态。
“想问什么?”
徐成瑾看到徐墨怀的表情,想问的话又变得说不出口了。问了又能如何?无论如何眼前的人是他父皇,更是一国之君,日后等他死了,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待他做了皇帝,也要把父皇的东西都烧干净。
见徐成瑾不说话,徐墨怀又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便出去,朕还有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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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死后没有追封,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她下葬在何处,从前深得宠爱的苏昭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墨怀夜里鲜少能睡个好觉,他以为自己能梦到苏燕,可过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
入秋的时候,他以政务为由回了趟洛阳,自从在此处射伤苏燕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洛阳的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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