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视线仍停留在案角,淡淡道:“记你一功。”
禄山难掩激动,崩着连忙谢恩,将托盘上的一方盒子呈上案前,小心翼翼的打开,里边静静躺了一枚黑色丸药。
江流拿起来仔细端详,他骨相好,一双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捏着一枚黑黢黢的药丸也如圣人拈花,赏心悦目。
“贝桑丸,无色无味无毒,可安神润血,是苗族的良药,唯有一点,便是若与雪上嵩聚于一体…”江流将手上的贝桑丸放回盒中,示意禄山收好,嘲弄道,“玄诚这老道在宫中装神弄鬼许久,本座筹谋多年,且先拿他开刀吧。”
禄山开口应道:“雪上嵩效用缓慢,陛下服用丹药多年,想必在体内大量沉积,一旦服下贝桑丸,必定立时爆发。”
“三皇子所求甚大,本座就推他一把。”江流把玩着那方小盒,似是笑了一声,“果真是一家人,三皇子外强中干刚愎自用,其母淑妃苟合取容2佛口蛇心,至于他外祖李怀恩,”江流眯了眯眼,笑意冰凉,“本座倒要看看他能在太傅之位上坐到何时。”
禄山打量着江流的脸色,附和道:“督主此番一击出其不意,若能成事,必重创三皇子一系。
”
“淑妃父女俩跑不了,至于三皇子,必定会把他自己拎个干净,我们陛下又子嗣不丰,想必是个重拿轻放。”江流转眼看向禄山,“此次行事你给我盯紧了,不得出现任何差错,过两日便要启程秋猎,让底下人都警醒着。”
禄山低头应诺,等了片刻又回道:“忘了跟督主您报,永宁殿下今日着人点了秋猎的行装,芳洲姑姑还去了内务府催过殿下的骑装”
“让内务府上点心,早日绣成给殿下送去。
“督主放心,内务府那边不敢怠慢。”
江流想到小姑娘急着想试新衣裳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一面嘱咐禄山秋猎的安排,一面招了下人进来更衣,换了月白底暗纹银绡纱锦袍,有宫女跪着为他系上腰间配饰,禄山大着胆子问:“您可是要去殿下那?”
江流瞥他一眼:“多嘴。”
“是是是,奴才多嘴。”禄山笑着作势打了打自己的脸,心里暗想,果不其然,入宫前那位私塾先生说得好,难过美人关嘛。
江流挥退了上前行礼的侍女,他是内臣,又出自永宁宫中,更何况如今权柄在握,便是快入夜时前来也无人敢露出个不寻常神色。
“殿下在书房临帖,身边没有留人侍奉笔墨。”芳洲垂首说道,自江流进司礼监后,宫人对他皆是又敬又怕的,便是永宁殿中的下人也少敢有不恭敬以待的。
江流应了一声,提步进了书房,看见沈青俯身在案前临帖,一身胭脂色长裙迤逦嫣然,侧脸清丽柔婉。不禁温声喊了句:“殿下。”
就见沈青翩然回首,微怔之后便是一笑,眉眼流转间流彩逼人,复又马上装了皱眉的样子:“我还当督主您早已心飞到围场上去了,这么些日子见首不见尾,怪不得今早我宫里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您大驾光临。”
江流莞尔,走近前去为她接住手中狼毫,开口道:“殿下莫怪,近来事忙,未能得见,但臣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殿下”
沈青闻言微红了脸,咬咬唇嘴硬道:“谁要你牵挂,你这个人过分得很,上次在昌平候府说了一大堆怪话,不主动来找我赔罪也罢,竟还消失了这么久。”
“好好好,是臣的错,臣给您赔罪。”江流无奈
应道,挽了衣袖为她整饬笔墨,漫不经心一眼见她习字的纸上所书,却如被惊一般怔住移不开视线。
沈青看见他异样,疑惑道:“江流?你怎么了?”
江流闻言抿唇,轻飘飘移走视线:“看见殿下写的诗句,为其笔法精妙所震,所以才看久了”
沈青听这话看了眼纸上诗句,也是一愣,沉吟片刻才说:“这不是我的诗。”
江流没有说话,沈青也没有注意他不自然的神色,看着纸慢慢念道:“九节菖蒲石上死,湘神弹琴迎帝子3”
“你既为其笔法所震,想必也是这位先生的知己,先生长于骈俪之文,著述繁富,于诗词一道也有其独到之处,可惜”沈青回头看他一眼,“你不得而见了。”
江流依旧盯着那行诗,嘴里问道:“为何?”
“崇宁十七年,昔日清流之首谢氏满族获罪,你一定知晓吧。”
“这便是当时那位因文获罪,株连阖族的礼部尚书谢宗合所写。”
江流闭了闭眼,不发一言,案前的烛火映出他冷硬凄然的侧脸,忽而转头看着沈青,开口一字一句道,“是那句‘平沙一望无烟火,唯见哀鸿自北飞4’。”
“是。”沈青垂下眸,“这是谢宗合闲来寄友之作,时任监察御史奏其暗含怨怼,讥谤朝政,恐有反心。”
江流轻笑,语气森然,取过那张宣纸:“既是逆臣的诗,殿下也不必再写了。”
沈青按住他的手:“我幼时开蒙早,父皇宠我,特允了我与皇兄们一同进学读书,当时谢尚书讲《礼》《传》5,我那时虽年幼,却也记得先生言语谆谆,才艺高广,不因我是女子而轻视另待。”
江流反手握住沈青,低下声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谢家并无反意?”
沈青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却怔忪于他不同以往的凛冽落寞神色,喃喃道:“这话不可拿出去说…。我长于深宫,当年之事其中多少秘辛纠葛我全然不知,只是我想着,自古文官之显赫,在文不在官,武将起事尚可拥兵自重,文臣不过写几句诗又能有个什么名堂。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记得当年我还小,淑妃携其母家向父皇引荐玄诚真人,谢尚书曾几次上奏,言辞恳切,直言寻仙问道乃方士杜撰,愚弄世人,父皇因此好几次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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