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庄太傅笑着入内,拱手行了一礼。
庄太后却没理他,只是不疾不徐地翻阅着手中堆积如山的折子。
庄太傅以为庄太后没听见,往前走了一步,又说了一遍:“太后?”
“哀家没聋。”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将看过的一本折子放到了不可呈给皇帝的一堆里。
庄太傅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微变化。
不过想到今早听到的消息——皇帝器重的一位掌事自缢了,皇帝怀疑是太后所为,跑来仁寿宫与太后大闹一番,一定是因为这个太后的心情才欠佳的吧?
庄太傅如是想。
庄太后又看了七八本折子,才淡淡地开口道:“你最近很是嚣张啊。”
“嗯?”
庄太傅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惊疑地看向庄太后:“太后何出此言?臣……做错什么了?”
庄太后淡道:“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有些人不是你能动的。”
庄太傅一脸错愕:“臣不明白。”
“不明白就给哀家听着。”庄太后冷声道,“庄家百年基业,世代簪缨,高官显宦,说是京城第一氏族也不为过。可这些年来,哀家的宠爱逐渐养成了你们妄自尊大、恃才放旷的性子。你们是不是觉得不论你们做了什么,哀家都得替你们兜着?没错,哀家是庄家人,你们是哀家的母族,但凡哀家在位一日,就会护住你们一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哀家究竟还能护住你们多久?”
庄太傅勃然变色:“太后……”
庄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弓满则折,水满则溢,你们只看见哀家如日中天,却没看见这如日中天的背后大厦将倾、孤木难支!哀家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你也老了,庄氏一族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嫡系一脉者皆不堪重用尔,唯庄玉恒白璧微瑕,精以雕琢,或可瑕不掩瑜。可就连这孩子,都快要被你养废了!”
“太后!”
庄太傅撩开衣摆,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当然他眼底更多的是不明白。
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也不明白太后何以如此灭自己威风?
别说庄太后还有至少十来年活头,便是没有,宁王殿下也羽翼渐丰,只要他继承大统,何愁庄家不能延续百年辉煌?
可隔墙有耳,有些话他还是不敢说得太过的。
“太后快别这么说,您是要福泽百年的。”
“哼,百年?若不是哀家被萧六郎与顾氏娇娘所救,只怕早已入土为安了吧?”
庄太傅好似突然就被点通了,他万分错愕地望向庄太后:“太后……是在怪罪臣打压了萧六郎?他是陛下的人!臣怎能容忍他在翰林壮大!”
庄太后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子拍在桌面上:“他是谁的人用得着你来告诉哀家!”
庄太傅被庄太后的强大气场震慑了,他多少年没见庄太后发如此大的火了。
他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拱手,低下头:“臣不敢。”
庄太后冷声道:“哀家与你说的是国事、政事、家事,你却只听出了私事!哀家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也罢!哀家不说了!兄妹一场,哀家送你八个字:功名垂成、急流勇退!”
庄太傅捏紧了拳头,双目如炬道:“好一个急流勇退!难道庄家数代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庄家在朝廷之上乘风掌舵、功高至伟,这大昭国的江山哪一笔没有我庄家的功劳?”
庄太后眸光冰冷,强大的气场如洪流一般奔涌而来:“功劳是秦家的,江山也是秦家的,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庄太傅,你莫不是想造反!”
庄太傅心口一震,怔怔片刻,拱了拱手,道:“臣失言。”
庄太后冷冷收回视线:“哀家言尽于此,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庄太傅站起身来。
六月的热风吹过,他忽觉后背都让冷汗湿透了。
庄太傅离开后,秦公公端着一杯茶水入内。
他守着书房的大门,自然听到里头的谈话了,他将新泡好的热茶放到庄太后手边,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太后为庄家考虑得如此长远,是奴才眼界低了,还以为太后宣庄太傅进宫只是为了给萧修撰出出气呢。”
庄太后拿起折子冷哼一声。
狗屁的长远。
话术罢了。
“哀家要是只与他说一件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哀家若是与他说了好几件大事,六郎的事就成了小事,既是小事,那就不必去计较了。”
秦公公一脸苦大仇深:“呃……奴才愚钝。”
庄太后脑子里闪过某人告状以及摔个大马趴的囧样,心情好得不行,难为对秦公公也有了几分耐心:“哀家听说你最近又养了一只小鳖?”
秦公公讪讪一笑:“太后的消息真灵通。”
庄太后淡道:“不是哀家消息灵通,是那只小鳖那日爬到哀家的脚边了,哀家瞅着眼生,与你从前养的那几只不一样。”
秦公公没别的嗜好,就爱养王八,俗话说得好,千年乌龟万年鳖,这鳖就是王八,王八的命比龟还长,他就寻思着养了王八,保不齐自个儿也能长命百岁呢。
庄太后云淡风轻道:“那只养得还挺好,晚上拿去炖汤。”
“啊?”秦公公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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