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庄家的嫡女啊,生而尊贵,入宫即为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摄政太后。
她这一生都站在云端,从不曾弯下尊贵的身躯从地上捡东西,别说是区区一沓银票,便是价值千金的古董掉在地上,她也从来不去多看一眼。
可眼下,她却——
他张了张嘴:“庄锦瑟……”
庄太后将一张飘进污水坑的银票捡了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刚到乡下那会儿,家里不富裕,娇娇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山上挖野菜、摘山货,拿到集市上卖。为了省下两个铜板的车钱,她愣是背着沉甸甸的山货,一走十几里地。”
“那时她才十四,她在外面连一碗热汤面都舍不得吃,大冬天的在集市里就只啃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但六郎的束脩银子她没短过,家里人吃的肉菜她没缺过,她自己不吃,都留给六郎和小顺还有哀家吃。后面小和尚来了,该给小和尚置办的东西她全都不遗余力地置办,她只给自己买过一双布鞋,还是和六郎的一起。”
老祭酒心头震撼。
庄太后垂眸说道:“要是银子不够用了,她永远都只短自己的……哀家不想要娇娇吃苦了,一点苦也不想她吃了。”
老祭酒的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为顾娇,还是在为庄锦瑟。
他蹲下身来:“我和你一起捡。”
二人都蹲在地上,默默地捡起了被雨水打湿的银票。
庄太后捡着捡着,忽然感觉有人过来了。
她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挡住面前水洼里的几张银票。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一杆红缨枪的少年从她身后的方向进了巷子。
庄太后没太在意,继续捡银票。
少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到巷口时,少年的步子忽然顿住。
只剩最后几张银票了,往巷子里来的人也似乎要变多了,庄太后加快了捡银票的速度。
她腿都要蹲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婆?”
第778章 团聚
庄太后捡银票的动作一顿。
雨水很大,狂风强劲,庄太后若是抬头,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她就那么僵硬地蹲在雨水成河的地上,像个在田埂抢摘菜苗的乡下小老太太。
她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去捡银票了。
一定是自己太想娇娇了,听错了。
这么大的雨,娇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姑婆?”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一次声音直接逼近她的头顶。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少年在她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庄太后依旧无法抬起双眸,可她瞥见了那杆丑哒哒的红缨枪,小辫子,大红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然而庄太后的视线突然就不再往上了。
她低头,在雨水中拨了拨胡乱耷拉在脸颊上的头发,试图将头发理顺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
她还动了动蹲麻的脚尖,似乎也是想摆出一个不那么狼狈的蹲姿。
顾娇歪头看了看她:“姑婆,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次的姑婆不再是疑问的语气,她真真切切确定自己遇见了最不可能出现在大燕国的人,也是自己一直一直在记挂的人。
老太太一下子委屈了,当街被抢、在马车里被闷成蒸虾、被风吹雨打、摔得一次次爬不起来,她都没感到半点儿委屈。
可顾娇的一句姑婆让她所有坚强瞬间破功。
她眼圈红了红。
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终于被家长找到的孩子。
她小嘴儿一瘪,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一天了——”
顾娇瞬间手足无措,呆呆愣愣地说道:“我、我……我是路上走慢了些,我下次注意,我不坐马车了,我骑马,骑黑风王。”
老太太没听懂黑风王是个啥,她抓着银票蹲在地上委屈得一抽一抽的。
“哀家没哭。”
她倔强地说。
“呃,是,姑婆没哭。”顾娇忙又脱下蓑衣披在了庄太后的身上。
“哀家不用,你穿着。”庄太后说着,不仅要拒绝顾娇的蓑衣,还要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顾娇制止了她。
以顾娇的力气拦住一个小老太太简直毫无压力。
她将斗笠与蓑衣都系得紧紧的,让庄太后想脱不脱不下。
庄太后见状也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前面的一张银票说:“最后一张了,我脚麻了。”
顾娇去将银票捡了过来递给庄太后。
庄太后接过银票后却并未立刻收起来,而是与手中其余的银票一起递给了顾娇:“喏,给你的。”
许多年后,顾娇驰骋疆场时总能回想起这一幕来——一个大雨天,奔波了千里、狼狈不已的姑婆,蹲在地上将飞扬的银票一张张捡起,只为完好无损地交给她。
前世住校时,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室友的妈妈能从那么远的乡下转几道车到城里,晕车得不行,只为将一罐酱菜送到住校的女儿手中。
她想,她明白了那样的感情。
顾娇将姑婆背去了巷子附近的酒楼,又回来将老祭酒也背了过去。
“要两间厢房。”顾娇说。
老祭酒在凌波书院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的,早让附近的商铺盯上了,客栈的掌柜原本要查查二老的身份,顾娇直接亮出了国师殿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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