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花钿胎记,实在是太像,就连眉眼都有几分神似,幸好只是神似,仔细看过去还是比不上那位心尖上难忘的人。
“哈哈,这位客官可是好眼力,这女子是前日才从牙子手里买的清倌,据说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这是家里出事,才落难了。”
铁柱闻听此言,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早就把旁边一同上船的几个同伴忘到了脑后。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船工,囊中羞涩,于是和鸨母很没有遮掩地讨价还价起来。
这朵描着花钿的女子似乎从未经历过此等羞辱,一双大眼睛里翻滚着泪水。又似乎此前被船上的鸨母或龟公教训过,竟然不敢当众落泪。
金三暗自摇摇头,如此软弱无助的性子,也不像她。她是无论何种境地,都沉着稳定地思索对策和出路的那种人。真的落入险境,即便认命,也不会委屈得哭泣。
鸨母和铁柱争论不休,显然一时鸨母凭着手上的奇货可居占了上风,而铁柱掏出了钱袋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铁柱是那种最腌臜的船工,一身汗臭酒气,和这破败廉价的画舫相得益彰,金三看到那个女子果然最后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哭什么哭?惹得客官不喜,即刻将你装麻袋扔到运河里喂鱼。”龟公见小娘子吧嗒吧嗒落泪,并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关心今夜的进账。
被唬住的女子竟然将目光投向了金三——这个在一众船工中,还显得稍微那么体面一点的男人,至少因为只是乘船赶路,他不必干船上的体力活,因而身上还没有那么臭气熏天。
一阵水浪,让画舫跟着摇动一下,烛光也跟着一晃,一抹微不足道的明亮恰在那女子脸上一晃而过,然而金三很巧合地看到了她整个面容。
金三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鸨母是敲一下头顶脚底板也会响的人精,她这才发现悭吝的铁柱身边还站着一个体面一些的客人,于是上前堆笑:“既然是同来的君子,也可结对梳笼我这雏凤女儿。二龙戏珠,自然价钱也可以商量。”
金三只是愣住看着那女子额头上的花钿出身,鸨母再向金三进一步:“客官您可擦亮眼睛看看,我这女儿额头上的花钿,可不是描上去的,而是天生如此。这样的美人,别说这运河上,哪怕翻遍整个临河,也是找不出的,既然今日上船,就是与客官有缘。月老牵线,可不要辜负良辰美景,何况处子破瓜,是可保财运命数的吉利事,落红见喜……”
鸨母巴拉巴拉说着一些不知廉耻的推销的言辞,金三只是听到“天生如此”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头脑一阵轰鸣,鸨子后面的话,他竟是听不清楚了。
“这个娘子,多少钱?我要了。”
上船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金三辅一开腔,就让船楼里一下沉默,仿佛往一树叽叽喳喳乱叫的鸟群里丢了一粒石头,让同来的另外几个船工,一下子禁声,也放下他们手里捏着的流莺的小手,朝着金三看了过来。
倒是铁柱嬉笑:“嘿,兄弟我可是你的领路人,怎么还半路截胡呢?就算两个人一起上,也得哥哥我先来……”
“多少钱?”金三闷声问,鸨母报上了刚才铁柱一直不肯痛快接受的价钱,金三却打断了她的话,问:“赎身多少钱?”
舱内更寂静了一分,鸨母一愣,转而一双骨碌碌的眼珠子转动几下,撇下了刚刚还热情以对的铁柱,完全走到了金三这边,笑盈盈伸着手指头说了个数。
自然是这些船工绝对望而却步的数目。谁知金三痛快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通兑的银票,懒得在和鸨母白扯,就这带上这个天生花钿的女子出了船楼。
倒是铁柱追了出来:“嘿,弟兄,你竟然如此有钱还推说没钱不肯来,既然给这女子赎了身,何不让兄弟我抽个头?价钱好商量。”
小女子还没有说什么,金三倒是半带嫌厌地羞了脸颊,实在再也不想和这群粗鄙的船工混迹,正考虑如何打发了身后的铁柱,不远处豪华些的船上突然点亮了明火,在船后出现了一队不杨帆也不明灯火的黑船,四望的船只上有三三两两竟然燃烧了起来,一时间呼喊声、嚎叫声在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阅历丰富的鸨母瞬间大惊失色:“不好了,不好了,是漕帮的匪徒劫掠来了!快,快,抄家伙!”
船内的几个船工也又惊又怕,那里还有取乐的心思,今日他们几个人擅离职守,而他们的商船上载满了货物,若被漕匪劫掠,他们几个人的命也抵不上一船的货物值钱。一时间,纷纷跳下了船舷,朝着自己那条船游过去,试图守住船上的货。
金三似乎对刚刚才付给鸨母的银票并无介怀,只是对小娘子说了一句:“抱紧我,别怕。”然后将人打横抱起,纵身一跃,就跳下了画舫,上了岸边。
船舷本来距离岸边有两三丈远,若无一身好轻功,如何能抱着个大活人飞跃过去。正凫水的铁柱和船上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惊呼了一声,原来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皂巾男子,竟然身怀一身武艺。
看着茫茫夜色中,刚刚还莺莺燕燕的运河已成火海,金三拉着小女子的手,朝临河县城中大步泡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运河与船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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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到客栈,金三将姑娘让进客房,就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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