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小二来送洗澡水。”
没等钱淑媛道谢,金三就又闷声出了门。
他们两个一夜赶路,身上出了汗。且金三在船上多日不曾沐浴,他从旅店出来就去了县城里的公共浴堂,独把旅店让给了钱淑媛。钱淑媛经历了一夜奔忙,确实也很累了,简单梳洗之后就想歇下。但是她担心旅店有什么歹人,为了防身,便把桌椅推到门口抵住。她想若是金三回来,她便去把桌椅移开就好。
等金三回来的时候,轻轻推门,却发现门被钱淑媛用桌子在里头抵住。无奈下只好敲敲门,钱淑媛睡得太深,金三屏气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想必是睡着了。他便索性坐在了门口,抱着膝盖迷糊。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听见屋内有了推动桌椅的响动。钱淑媛打开门,才看到蹲坐在门口的金三。
“壮士,你怎么……”刚想问问他你怎么在门口蹲着,没问出口就想明白他是不想打扰自己,于是收了声。
倒是金三刚刚醒来有些懵怔,“唉,睡着了。”
钱淑媛看着他那张黝黑面皮上,睡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有些滑稽,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有些无礼,就下意识掩住了面庞,才看见金山剃了胡子,又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新衣裳,凭着十八九的少年气和高大的身形,竟然有几分英气。
金三摸摸自己的脸,方知道自己脸上硌出了一道痕迹。
“请进来吧。”钱淑媛把金三让进屋子,去矮几上拿了茶水递过来,水已经不热了,钱淑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颠沛流离了几个月,但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是一堆伺候的人,若非落难,连倒茶她也是不会的,更不知道要给人递水。这点伺候人的意识,还是在运河那条画舫上,被老鸨子逼着才知道的。
好在金三并不介怀,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去。从浴堂洗过澡,他还没有喝水,确实渴了。
一个不会照顾人,另一个也不会假客套道谢,就这么坐着几息的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淑媛看金三的所为,判断他并不是坏人,但是也不确定这人究竟能不能带她回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壮士,究竟能不能带我回去……山高路远,我一个小女子,实在是驾不了车,行不了船……”
“你本来要去哪里?听你说是投亲?”金三知道京师她注定是回不去了。如今金婆已经归巢,他此时没什么别的挂心事,如果又顺路,倒也不是不能送她回去。
对于一个江洋匪徒来说,金三自然原本不该做这些任侠般义薄云天的好事,但是他看到钱淑媛额头间的那朵花钿,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对这个其实本来是陌路的女子好些。仿佛一件事情没有从头到尾做完,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一样。
钱淑媛的单纯、胆小,与小院儿的沉着、心机大相径庭,且钱淑媛因是世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无不流露出与小院儿不同的仪态和讲究。就连她递给金三水杯的动作,也是双手持杯,哪怕是粗布裙装,穿在钱淑媛身上也有一份贵气和稳重。
金三内心的波澜,钱淑媛并没有察觉,因她心里只是着急尽快从当前的窘境中脱离,想了一息,对金三说:“不知壮士是何种来历,但既然能够慷慨相救,应当不是恶人。”
像是给自己打打气一般,钱淑媛顿了一顿,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金三,因为眼下她也没有旁的人可以依赖。
“家父因朝中有些动荡情势,派了家丁护送我南下杭南,投奔一个多年未见的至亲。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我的身份确是不足为太多人知晓的。”
假的钱淑媛已经成为了湛王妃了,真的钱淑媛倒不知道自己往后还能不能用钱淑媛的这个身份生活了。
金三看了她一眼,突然如箭簇投壶一般冷然发问:“我方才在街上听人说,钱淑媛是九皇子的正妻。”
被这么一问,钱淑媛瞳孔一缩,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缓了一缓,发现金三投来的目光,有一些凛然之气,于是忍不住一冷。她隐隐有了一点感觉,这个金三似乎也有他的来头。
“壮士究竟是什么人?”钱淑媛微蹙着眉头,低声问。
“这你不必管,究竟我不曾想要害你。只是想知道实情。”
用力绞着手中的衣袖,钱淑媛沉思了片刻。她曾经年少无知,对不该托付的人动了真心,以至于身心都收到了挫折,这几个月又落入了险境,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看着似乎也有几分江湖气,她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这时候才有些后悔一开头就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事已至此,她决定搏一把。默默看着金三,徐徐开口:“壮士,我所言可能会涉及朝中事,看您有江湖豪侠气,当真不会因我所言,而食言,不肯送我归家吧?”
金三有点想笑,其实钱淑媛不说,他也能猜出大概,惟独对她为何不能亲自嫁给湛王这个环节有些不解,所以只是想弄明白,听她自己说。左右是不是事情,他自己根本就有判断。
“一个唾沫一个丁,我金三断不是那种不仁不义的恶人。若我是个歹人,你现在也不是这般模样了。”金三虽然寡言,说话的时候却从来不拐弯抹角。
钱淑媛本是习惯了世家贵族之间委婉表达,点到为止的,对金三这样说话直接又有些粗粝的性子有些不习惯。但想想,自己曾经天下最最金贵的人欺骗了感情,而这个言行粗枝大叶的糙汉子,却救她于水火,于是下了决心将自己如何年少失智,遇人不淑又被父亲找了个也有花钿胎记的江湖女子替嫁的种种事情,全部一字不漏地对金三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