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两至多。”皎然音量不高,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皎然继续给丁履算账,“若府内未失火,先生另为租赁,这么大的宅子,一日租金少说两贯,一月便有六十贯。六十两够先生过好日子了,但今非昔比,如今贵宅残败值不了多少银两,不知先生有无他业可糊口,还望好生思量。”
城中失火,市民改筑,朝廷官方每户给予十贯贴补①,但像这种豪宅就难了,要指望他翻修是更不可能。丁履真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太岁,又道:“那三千两吧!”这个“吧”字已经泄露了他的底气。
皎然笑着摇了摇头。
丁履还待要反驳发火,正在这时,一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又沉又猛,听着可不像敲门声,且外面的人像是起了劲,愈来愈大声,愈来愈急促,一声声就像踩在丁履心肝上一样。
皎然心想陶芝芝配合得真是时候。
那门因着用的木头好,在火灾中幸免于难,但也不是那上好的不会着火的木头,大火中烘烤之下,木质渐酥,只怕再撞几次就要破开了。
“咚咚咚”,那声音越来越松,丁履便是想货比三家也时不待人了,等那些人进来,还不将他生吞活剥了,到时房契被抢了就更讨不着好。
最后丁履是咬着牙根应下的,大门轰然倒下那一刻,皎然提步和飞月往后门去,不能让人看见她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天地,瓜田李下,到时是有嘴也说不清。
两人离开时,丁履抱着酒坛子将哭要哭,嘴里似乎呢喃着“对不住”“爹娘”之类的话,皎然心中难免一紧,却也怜悯不起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可没人逼他往死胡同走,康庄大道不走,最后走得妻离子散家财散尽。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丁履绝望地囔囔,不过在那群债主进来时,倒久违硬了回脊背,若不会装大爷,丁履这些年也没法在烟花之地混了。
“瞎嚷嚷什么,谁说爷欠钱了。”丁履指着拿着棍子的那些人道,“想打我?打呀!等上了官衙请大老爷定夺,银子倒是可以抵消。”丁履做了做样子又道:“明日来此,爷把账全都给你们厘清。”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商议到最后,留下几人轮流彻夜守着大门,以防丁履连夜逃走,毕竟这些人内心也不想闹事,账目理得干净,谁想没事找事登门求上火啊,烟花三月,去酒肆吃点小酒点首小曲儿不美吗。
夜里皎然没有自己去丁宅,而是派了飞星叠影两个男子,还有飞月一同前去,在族长的摇头叹息下,丁履将住宅收条并地基作三契,以二千两卖与皎然,解了燃眉之急,而皎然也算迈出了一大步,不过这是后话。
当下走出后门,拱完火的陶芝芝已经等在门外,一见到皎然就抓着她问,“如何如何?点头了吗?”
皎然长长吁了口气,朝陶芝芝点了点头,不理她那聒噪的欢呼声,转而问道:“飞月,我方才没有露怯吧?”
飞月想起皎然和丁履谈话时,不卑不亢,掐着丁履的七寸,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笑道,“姑娘说得很好。”
这是错过了什么?陶芝芝有点懊恼自己怎么没进去目睹,可没办法,外面少不了她这张嘴,里头少不了飞月,她又没有功夫保护不了皎然,如是安慰自己,陶芝芝觉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一份子,便又笑开了。
皎然实在绷得累,嘴也干,拉着两人就往旁边的茶馆走去。
一坐下来,陶芝芝就问道:“阿然怎么料得那丁履会答应下来啊?”陶芝芝是商家之女,要她来说,这种大买卖是不该这么快就答应的,当然要多家比对,等过了热劲后再下定夺,这才是明智之举。
“因为他没得选了。”皎然道,前有废宅后有追兵,连生计都成问题,银子就是丁履困境下唯一的需要,此时便是根稻草他也是要抓一抓的。
况且多数人多数时候都不是理性的,要不然青楼赌坊也做不成生意,还有后世的黄赌毒,也不会野火吹又生了,人之欲念贪念如斯可怕,而显然丁履这种花场过客败家子,本就是脑子糊涂的,才会沦落到变卖祖宅的下场。
不过皎然与丁履说的句句属实,于银钱上也没有克扣他多少,丁履虽难受败光祖业,但这样的结局,实在是皆大欢喜了。
陶芝芝点了点头,于商人之眼来看,丁履不够理性,但于商人之眼看皎然,却又不得不佩服她这一招恩威并施,前后夹击,实在是太贼了。
皎然饮了一盏茶汤,总算解了渴,这茶馆风景开阔,就在丁宅后门边的街上,丁宅后花园直面梁河,茶馆前并无遮挡,是一片空旷的泥潭地,这一条街上的铺子位置得天独厚,放眼过去就是梁河,还能望见梁河对面的街景,视野开阔,春风送爽,所以不愁宾客。
皎然眯了眯眼睛,招来茶博士问道:“小博士,此地为何空虚至此?”京城里寸土寸金,这空地居然不做他用,实在奇怪。
茶博士擦擦手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块烂地,那泥潭泞又软,官府都挂了许多年了,一直也没卖出去。”
也是,买来又不能建屋宅,谁要当这个冤大头啊。皎然掏了几枚铜钱赏给茶博士,茶博士连声称谢。
皎然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买下这块地,方才脑子里的图样便又要推翻重来了,不过不要紧,果然是好事多磨,一想到以后能在此泛舟煮酒,皎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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