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便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拉钩是稚子小儿做的事情。他身为堂堂储君,早过了开蒙的年纪,却被带着做出这等幼稚的事。
顾荆觉得荒谬,可这种荒谬又是那么新奇。令他远离宫墙的烦乱心情都被抚平了些许。
似乎前路再如何漫长,也没那么忐忑了。
楚莹莹才不知道少年就那么一会儿,心里就想了那么多。
她进了一家铺子,出来时带着纸笔:“你想想要给你府上的人都写些啥。给,你写罢。等会给我拿个信物,回头就凭着这两样东西,好让你府上的人来接你。”
少女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显然那些话本不是白看的。
顾荆抬眼,桃花眸格外惑人,眼睫毛居然很长。
少年黑眸墨玉一般漂亮,沉吟时侧脸线条精致,真真是个卓尔不群的俊公子。
但少年模样长得再好看,也是在犹豫。像是信不过楚莹莹的安排,眼中闪过几丝踌躇。
他犹豫那会儿,楚莹莹就不高兴了。
“你还在想啥?一脸防备人的样儿,你是在提防我吗?”
少女惯会打量人,几乎立刻就看出顾荆那点犹豫是因为什么。
“不是吧。你不会以为我会贪图你家的钱财,然后对你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好坏了你的名节,让你回不了家门,或者回去了也因为名节被毁不能认祖归宗?”
“我那么恶毒吗?你简直是小瞧了姑奶奶我的志气!”
楚莹莹气得小粉拳攥紧,俏脸绷紧了,杏眼更是气得红红,像只暴躁的小兔子。
“哼,就算你长得好也不能不懂点人情世故。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要送你回去是情分,不送你把你扔着不管了也是本分。懂不懂呀少年郎!”
少女掐着小蛮腰,站在老黄牛身边,配着对方的哞哞叫,太有气势了。
顾荆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这姑娘总是在颠覆他的印象。
初遇是善良胆怯的小家碧玉,后来是会被长辈追着打的淘气鬼,现在又变脸成了会叉着腰骂人的小辣椒。
长这么大,太子爷被人指着鼻子说“忘恩负义”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
他沉默许久,简直对这姑奶奶的嘴皮子功夫,甘拜下风。
哪家的男人,日后娶了这姑娘,定是…定是…
顾荆嘴角微弯,忍俊不禁。
少年这一笑可不得了啦,简直捅了马蜂窝。
“你竟然还笑?”楚莹莹瞪大了眼。
半晌,少女方才吧嗒吧嗒的小嘴立刻闭上,小腰一扭就往牛背上一跳。
“牛牛,走,我们回去,不赶集了。”
楚莹莹气得差点嘴瓢,小脸红红的,跟喝了几两女儿红似的。
她打定主意要让身后那少年,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心险恶。
嘿,遇上了好心人,又被救命,又被疗伤,还被上赶着要把他人归原主,结果呢。人家倒好,直接就不信任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如此脆弱么。
气得有些很了,楚莹莹就用个后脑勺对着顾荆,把牛鞭隔空甩得啪啪响。
她这股子生气的样子,鲜活又有劲儿。几乎就差用毛笔蘸了墨,在后脑勺上写了“我不开心,你惹了我”这几个字了。
顾荆其实笑完就后悔了。
他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偏偏当时不知道怎的,会那么没有防备,竟然当着人姑娘露出了笑意。
少年倒是也能屈能伸,他沉吟半晌,敲了敲身下的板车。
一声声咚从身后传来,楚莹莹又撅了一会儿脑袋,才慢腾腾转过脸。
“干啥?”
少年写了字的纸缓缓递了过来。
楚莹莹看到因为挪动身体,碰到了伤腿,显得有些吃力的少年。
他发白的面孔有些刺眼。
楚莹莹咬唇半晌,像是被什么打败,终于决定接过纸。
——是我不对。我方才不该笑。
——你救了我,我从未把你想得如此不堪。
——我有仇家,不想连累你。
三句话都是一笔一划的小楷。
字迹工整,哪怕是在不平坦的牛车上写出这三行字。
楚莹莹也被爹爹开蒙过,也打小被逼着学了很多字,看了很多书,自然知道少年的字很好。
工整中隐有飘逸,是那种既端正又不失风骨的字。
不知道他幼时练字,有没有被先生逼着在手上绑沙袋。
要说这读过书的世家郎,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刚才的误会,连带着,楚莹莹还有些赧然。
楚莹莹看着三行字,忍不住走神了。
这一走神,身下慢腾腾走着的老黄牛,好像被什么东西惊到,往一边闪。
只是一刹那,远处就飞奔跑来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朝着老黄牛身后的板车撞来。楚莹莹一惊,扭头惊呼:“狗蛋!”
板车上的少年,一条腿断了还在养着,不方便行动。纵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野马,想要扭身避开,却根本来不及。
马蹄踹了板车一下,那么大的力道,就连坐在牛背上的楚莹莹都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哎哟”一声。
身后翻掉的板车,撞上了一旁粗壮的榆树,楚莹莹在混乱间,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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