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也略有些长进,望自勉之。”
董文欢欢喜喜嗳一声,换来前头某家公子一声嗤。
他才不在意,欢欢喜喜地摸了颗添墨的豆子进嘴里含着,把豆子润湿了,墨都进了肚,才敢无声嚼。
为了表示感谢,除了上课要交的习字,他把剩下那四张纸,也塞给了范咏稼。
范咏稼为难地摇头,道:“不能再给你代写,这样是不对的。”要不是屡遭批评的小胖面临退学危机,她也不会答应代写。
反正先生已走远,董文把豆子嚼得嘎嘣响,欢欢喜喜地道:“不用,我肚子里有墨,自己能写。”
他的盲目自信和嚼豆子响,换来廖公子一句“粗鄙”。
范咏稼心里有些难过,想说“我做的豆子又香又酥,特别好吃,一点都不粗鄙”。但廖公子显然没耐心与他们这些市井下民相处,拎起书袋,走了。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范咏稼顾不上追去套近乎。
她对董文独立写作这事持疑,为了豆子的售后问题,她只能耐心把今天的作业跟他讲解了一番。
“有德行的人,不会总是夸大自己的功劳和成果,也不要求别人做得这样好。你想想你周遭有没有这样的人,随便写个事说一说。”
董文摇头。
董文读书不行,不是他上学开小差。范咏稼帮小胖,也不仅仅是图那几张纸,还因为她发现,董文的耳朵可能有些问题。
上课他专心听和不专心听,结果是一样的,只有先生怒骂的话,他听得清楚。课后她和他说悄悄话,他经常毫无反应。这就使得她要大声说,才能沟通,也因此遭了廖公子他们的嫌。
可这身上的缺陷,她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冒犯了董文。她不好多作解释,只能由着廖公子把“粗鄙”拍在自己身上。
爹不疯,时间便宽裕得很,她背着书袋不紧不慢地回家。
还没进院子就被人一把薅住往里拖,范咏稼吃得多,力气自然不小,一把摘下这人的手,狠狠甩出,怒道:“做什么!”
抓她的人,就是前日骂人的童婆子,这次得令而来,嚣张得很,指着她脸便骂:“不知廉耻的东西,抢了兄长的东西,误他的前程。一个女儿家,混到男人堆里去,坏了门风,丢尽范家的脸面。你爹娘不教你规矩,老太太亲自来教。”
“我有爹有娘,犯不着让你这个卖身奴来教训,这是我家,滚出去。”
童婆子上手就掐,还挥手让跟着的另一个婆子上来帮忙。
黄云娣站在正房门口,距离女儿不过几步脚。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忙着对敌的女儿,只垂着头说空话哄:“家家,你祖母是为你好,快说几句好话,服个软。”
范咏稼知指望不上她,心下大恸,不再言语,倔强着自救。奈何她双拳难敌四手,被两个婆子反剪了手。
童婆子怕坏了小少爷名声,随手从架上扯了条裙子,草草给她围上,拆了冠,随便拢了个发。黄云娣帮着到女儿屋里取了她唯一的簪,她不敢看女儿,女儿也撇头不看她。
童婆子再往范咏稼嘴里塞上汗巾子,拖到巷口,上了一辆破马车。
斜对门的柳儿听着动静,掰开一点院门瞧个究竟,看清了,又立刻啪上木门,再没一点声响。
范咏稼心里悲凉,恨不得立时死去,可转念一想:凭什么我一直努力却要去死?就算活不成,也要拉上这些混账才够本。
她恶胆横生,蓄力结结实实撞上旁边的童婆子,把她砰一声撞到马车壁上,哎哟哎呦直叫唤。
马车也好大一下晃荡,车夫在外头骂骂咧咧。
童婆子一记耳光扇过来,范咏稼偏头躲过,瞄准了她前胸,用头狠狠顶过去。
童婆子捂着胸口,又痛又恼,指着同行的张婆子骂:“你是死人吗?”
张婆子奴性本能,畏畏缩缩,并不上前。
童婆子转头又骂赤红着眼瞪她的范咏稼:“一个大疯子,再来个小疯子,一屋子丧门星。我们老太太,菩萨似的好人儿,怎么就摊上了你们这些孽障。哎哟咧,老天爷不长眼呐,不长眼呐!”
她全身散了架似的疼,到底不敢再动手,只敢骂骂咧咧不停嘴。
光天化日带走的人,童婆子自然不敢打杀,只把她拖到半山腰,丢进思过庵,交代那主持:“中了邪,犯了大过,连累一家老小受罪。还请管教严苛些,替她去去罪孽,也是救她脱了苦难。阿弥陀佛!”
主持接了她塞过来的二钱银子,心里不屑,面上却含笑应道:“施主放心,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定能感化。”
童婆子并不说何时来接人,只朝范咏稼得意一笑,甩手而去。
除去租马车两百个钱,分那张婆子几百钱,自己尽挣四两。她也不急着回府复命,先称上两斤肉,家去。
慧音上前解了绑范咏稼的腰带条子。
范咏稼恢复自由后,立时后退了几步。
慧音笑道:“小施主莫慌,那恶仆已离去,内宅阴私,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敢苟同作孽。姑娘可自由来去,若有难处,只管道来。”
常年装相,这副伪装出来的慈眉善目,看着也有了几分真。
范咏稼求助,母亲、街坊皆无视,这会子得了一分善念,就觉心内暖烘烘,情不自禁道:“师太比我年长,又得菩萨恩泽指引,我……我想请教师太,为何我无半点过错,却要过得这般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