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年少的情分,入宫之后多少有些变了味道。
身为皇后,星檀在赏赐的众妃的时候,总会与吴妃额外一些小礼物。让内侍去西街上买回来的炸豆腐、赤金国进贡来的小机关把戏儿,御厨从东洋学来新作的生鱼…装在精致的盒子里,不叫别人看见。
可惜这些女儿家的小把戏,于吴妃而言似并非什么重要的情分。有一回,吴妃来谢礼,却道。“娘娘赏赐的这些,太过昂贵,可惜在这深宫里不能用上…”
星檀这才少许察觉,那个与她一同钻地洞、一同打牙祭的吴姐姐,恐怕已经不在了。
那日吴妃临行前,笑着打趣着道,“娘娘恩宠万千,若真念着情分…”吴妃的话没说完,眼中却有几分希冀在流转,星檀听得出来其中想要承宠之意。
次日,星檀刻意称病,让吴妃去养心殿中与皇帝送参茶。却听闻得养心殿里的人来传话,皇帝让内侍将人从养心殿里赶了出来…
后来,朝堂上出了事儿,吴家一夜之间被皇帝抄家了,吴妃的父兄都落了狱。吴妃不管不顾,跑去养心殿外磕头,与父兄求情。皇帝连丝毫的怜惜都没有给,直将人贬来了疏影阁。
冰凉的大殿,带着几丝水汽,发霉的味道弥散在空中。星檀入来的时候,却只见吴妃将自己蜷在了白色帷纱后的墙角里。面容憔悴发丝林乱,已然不似以往光鲜模样。
邢姑姑取来食盒子里的饭食,星檀接了过来,舀着一勺饭食,送去吴妃眼前,“吴姐姐,吃些东西吧!”她记得,吴妃喜欢吃黄金鸡,今日晚膳便特地让安公公去御膳房打了招呼。
原本平静的吴妃见得来人却似着了魔,将送到眼前的食物,连同筷子一道儿甩去了地上。
刑倩忙去扶着主子,“娘娘手上还有伤,还是奴婢来吧。”
星檀摆了摆手,“不必。”
吴妃已经跪在了她面前,响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叩着,“娘娘帮我父兄求情吧。我一辈子在这儿没关系,可若父兄被陛下斩了,吴家便就什么希望也没了。”
安小海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人,听不得别人拿自家主子的软处,忙提点着:“吴妃娘娘,您可清醒些。”
“万岁爷为了什么拿吴家开刀,您父兄心中都是有数的。如若不然,也不会送您入宫来了。怪得怪您自个儿没本事,可莫拖累我家娘娘落水…”
一年前先皇驾崩,当今皇帝的嫡亲长兄,先太子殿下,被朝臣诬陷以谋反之罪,绞杀于城外。
新帝登基之后一直记恨到如今。这两年,与当年那场罪案有关的朝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吴家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安小海的话,吴妃只当做听不见,却在星檀脚下哭得泣不成声。“皇后娘娘,这皇城里可只有您能讨得陛下欢心了。求您!”
然而与先太子之案有关的,又岂止吴家。当今的太后,星檀的姑母,信国公的亲妹妹,现如今还被皇帝软禁在宫中,不得被外人探视,不得出寿和宫一步。帝王的仇怨,又岂是她能劝得灭的?
星檀伸手碰了碰吴妃的肩头:“吴姐姐,我与你是一样的啊…”
“我是来劝你,保住自己的身子。若是二位吴大人不测,姐姐你便是吴家最后的希望了。”
“不会有了…”
“不会有了…”
吴妃疯狂摇着头,“我跪了他整整三天,他一眼都没看过我…”
吴妃笑了,松开拉扯着星檀衣袖的手来:
“希望?”那声音阴森森的,与大殿中带着雾气的凉风融为一体。
“陆星檀,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我们吴家人有罪,我不能承宠。”
“你能承宠又怎样?你也不过是那位手上的一件儿玩物。他心爱的人,还在外头呢…”
从疏影阁里出来的时候,雾色更浓重了几分。
许是见得星檀面色不好,邢姑姑一旁劝了两声。“那位娘娘受了刺激,精神不好。那都是气话。娘娘莫要介怀。”
星檀勾了勾嘴角,“我介怀什么呢?”
皇帝是天下的,又不是她的。
她心口沉,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吴妃。吴家变了天,信国公府何尝不是摇摇欲坠。而那些儿时的小情分,她终是护不住的…
父亲虽未参与谋害太子之事,可却许过幺妹与翊王的婚事。当时若翊王登基,父亲便为国丈。可惜那位仁慈善良、受人爱戴的四殿下最终并没能登上帝位。
三皇子宣王带着三千骑兵从北疆杀回,将正要登基的翊王从龙椅前生生逼退了下来…
没多久,那些谋害太子的武臣首级被宣王悬挂于城楼之上,在血肉模糊的头颅面前,文官们沉了声儿,默许了这位新皇的诞生。
承乾宫偏门前。
桂嬷嬷迎了过来,“娘娘的手都凉了。快回寝殿吧,里头备着热姜茶了。”
那黑灰色的披风已经沾满了雾水,方进寝殿的门,便被桂嬷嬷取走了。
婢子丘禾端来姜茶,银絮拧了把温水泡过的帕子也送了过来。
星檀的身子恢复了几分温热。
桂嬷嬷伺候着褪去那一身深蓝的外裙,方显露出里头粉色的襦裙来。为了夜里出行,她方不得已着那般深重的颜色。
此刻襦裙薄袖轻纱,覆于雪白的肌肤上,在灯火下微微泛着缎光。星檀斜斜靠在妆台前,任由得嬷嬷解开了她的发髻,青丝如瀑顿时垂落到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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