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往承乾宫去的路,凌烨虽早走惯了, 此刻却也觉得陌生。
主子负手于身后,指尖微微摩挲着。江蒙恩熟知主子这个小习惯,知道主子思忖着走了神,却不敢打搅,只临到了承乾宫门前, 让人先进去通报了,方好提醒了声儿。
“陛下,到了。”
“此下是晚膳的时辰,道是娘娘在寝殿里与玉妃娘娘用着膳。”
寝殿内点着三五烛火,星檀靠着暖榻上,正用着玉妃送来的紫米粥。御膳房里不知承乾宫的孕事,只是每每送来的鱼肉都被桂嬷嬷退了回去。紫米固气补血,是桂嬷嬷让冉公公特地往御膳房里传的。
星檀这连日来嗜睡,便没有时候作其他多想。只听得外头冉公公来报,说是皇帝驾到了,方打起几分精神,起身迎了驾。
人进来的时候,面色是沉着的。星檀忆起几分最后那晚的事情,多日不见,他身上那骨负气似依旧还未消退。
皇帝屏退了众人下去,便在玉妃方坐过的小案旁坐下。
星檀见状,吩咐着桂嬷嬷,“与陛下换一副碗筷杯碟来。”
却见皇帝摆了摆手,只三个字:“不必了。”
桂嬷嬷退了下去,星檀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不必多抬眸打量他的面色,只是那身沉如铁石的气场,便已猜得些许他心情不佳。
“陛下怎来了?若让江总管来通传一声,承乾宫里也好备多些菜样儿。”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他若不来探她,她也不会强求。可今日人既然来了,她自然想着,能不能寻个机会与他说。
对面的人却先开了口,“皇后深居宫中,如此养着也好。”
星檀察觉几分他话中冷意,方退回来自己的位置。持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紫米粥,亦不打算再接话了。
“战事吃紧,与江羽之事脱不了干系。皇后在前朝的声名,朕亦不知还能保住多久。”
她未抬眸,继续滑动着碗里的勺子。那些闲言碎语,她早见识过,既然在后宫都传开了,便就没有前朝不知道的道理。若有人要拿着那些大做文章,也并非什么出奇的事。长孙谦和宁志安一脉重臣,便最擅长这兴舆弹劾之道。
“陛下若实在为难,与臣妾一个痛快也好。”她有些乏了这前朝后宫的争斗,亦不想再牵连母家。至于痛快是什么,她还未曾想过。可今日皇帝来探她,已然并非出于什么温情好意。
提点、告诫、或是真已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于她,只是还未说出口来。她唯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腹中那块尚未知留不留得住的小肉,自然也无需再让他知道了…
她思绪有些烦乱,对面亦再无话语。半晌,方听他起了身,“或等战事之后,朕再来看望皇后。”
“……”她起了身来,与人送别。那人在她面前立了片刻,方负手出了门去。
她却想起姑母的话来,后宫女子荣宠无常,有人松柏长青,可有人昙花一现。战事可大可小,可长可短。战事之后,那是什么时候,她怕是盼不到了。
腹中一阵阵绞痛,她有些失了气力。这腹中的小人儿,她许也是留不住的了。
江蒙恩跟着主子从承乾宫里出来,却只觉主子脚步行得快。奴才们跟不太上,身后几个年岁浅的,已然小跑了起来。
“陛下,将将化了雪,当心脚下,还是慢些行吧。”
江蒙恩的话,凌烨未曾听见,只满心念着她方那一句,与她一个痛快…
什么痛快?是剥了她的后位让群臣闭嘴;还是将人送去大理寺问罪。他不敢去想。
她的痛快,他给不起。
既做了他的皇后,这些前朝的非议,便就会落在她身上。她也不该未曾想过,且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心虽恨着,他却依旧竭力护着她的后位。若她只想要一个痛快,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承乾宫内的灯火彻夜不眠,施太医身边的两个小药童,也进进出出跑了几趟。
星檀静静侧卧在床上,见那些血色被褥与帕子从眼前晃过,却只如做了一场大梦。
“娘娘无需太过伤心。小皇嗣先天不足,许本就不能长久。真要留得久了,对娘娘身子反倒有伤。”
星檀深吸了口气,“多谢施太医宽慰。”
终究不是她的,便就留不下来。那念想中的宣王殿下尚是如此,如今腹中的小人儿也是如此。她该听阿爹的话的,若与皇家周旋上几个月,这皇后让给长孙家来做,她回去江南陪着祖母,也好。
施太医再劝了劝:“娘娘还年轻,此回小月子,正是调养的好机会。皇嗣日后自会有的。”
“嗯。”不会再有了。
四更天的更鼓响起的时候,她方合了眼。身子还疼着,到底睡不沉,辗转于梦中,只有一只白嫩的小手伸来她眼前,握着的小拳头忽的松开成了小掌,却渐渐消失在的白茫茫的大雾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了。
桂嬷嬷来侍奉着粥药。窗外阳光璀璨,清风摇动着老梅树的枝丫,投在花窗上的斜影,正微微摆动。
星檀靠在床头,却看得出了神。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宫中人皆说梅花不祥。并非因为那被当做冷宫的疏影阁,而是因得先帝的情深,或许本就不祥。元惠皇后再是承恩,却也芳华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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