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心中清明。六年前他虽不在京城,可查得江羽身世之后,他便让大理寺细查了盛家大案始末。当年的两江总督确有些许贪腐之迹,却也是因得牵连党羽,罪不及全家。
可皇权素来如此。若换做是他,当年也会如父皇一样,保全储君。
他答得妥帖:“待你死了,朕会替你父亲平白贪腐之罪,在你父亲生地起祠堂,每年有皇家香油供奉其中。”
“人都没了,祠堂何用?”江羽冷笑着起了身,却走去皇帝身后,与一众副将一字一句道:“皇家的人,全都冠冕堂皇。”
“那你想如何?”凌烨只再问道。
“叫你们凌家的人,杀人偿命。”
嗖嗖几声剑响,副将们的剑已架在了江羽脖颈上。然而很快,副将们脚下却开始踉跄,手中的剑亦难以把持。眼前江羽却冷冷笑了起来。
凌烨亦觉视线几分模糊,听得身后刀剑落地的声响,又见得翊王的一干副将纷纷倒地,方明白了什么。
慎国公世子文弱之人,此时也已昏睡去了地上。
“来人…”凌烨声线已几近虚弱,却忽的想起他那一身冰寒的水汽是什么。这种迷药无色无味,即便混在其他香料中,也不易被察觉。小堂外虽把守森严,此时却遥不可及。
却见江羽持着剑,缓缓往他面前靠了过来。
衣襟被人提起的时候,他看到那双眉眼中燃着的仇恨。然而身上的伤口裂开的疼,却提醒着的他什么。
他问道:“皇后呢?”
江羽笑着:“陛下不是与皇后办过大丧了么?”
“……”希望再次泯灭了下去。那个回报的讯兵,他亲自问过,若只是皇后一人相似,或许还是人有相似,可玉妃也在,那他便更为确定了。
那具焦尸身上不过戴着她的银铃,可他自想起那老尼静安手上,岂不也戴着她的玉镯。那桂月庵手脚不净,若有人取了她的贴身之物,替她死在火海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惠安宫大火,张斯伯寻得的那具男尸,却早已断了右臂。若是有人救了皇后,伤了福康安,最有可能的便是眼前的江羽。
可方江羽的话,让他再度绝望。
“她没死,是不是?”
“陛下忘了,桂月庵大火的时候,皇后病得恍惚。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出来。是你,先弃她于不顾。”
“你是怎么知道的?”
“郡主的事,江羽又怎会不知道?”
是,只有他不曾知道。忿忿从心口涌出,带着腰腹间的疼痛,与那药力对抗。话落之间,江羽身后已多了一人,是藏在暗处的华清,华清手中剑落之间,江羽亦有所察觉。
凌烨听得几声剑响,却见华清鲜血淌出。这迷药用得极重,华清该早已受了毒伤。副将李疆亦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声剑落,李疆便在江羽剑侠直直倒了下去。
凌烨嗅到了血腥…那味道如北疆的风。从那场大仗中走出来时,他浑身染着的便是这抹这相同的气息。
那些残旧的画面印在眼前,却让他更为清醒了几分。身体仿佛恢复了气力,伸手可及之处,是李疆方掉落在地的那把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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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若赶来西山的时候,北风已经停了。午时艳阳高照,西山四周却似一片慌乱。山顶传来稀疏的刀剑响声,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不会骑马。方乘着往军中送物资的牛车,才回到军营,又求了那大叔许久,方才将她带来西山脚下。
急着赶路,她胸前那道刀口子还有些疼。在城郊小别院中养病的那段时日,深夜烛火之中,每每惊醒,眼前便总有那双细长的眉眼。
“小师姐可好些了?”
“可有按时用药?”
她很小便没了阿爹阿娘。恩人的年岁及容貌虽都不似她的阿爹和阿娘,她却隐隐觉得,像是很久未见过的亲人。
刀剑响声渐渐停歇,拾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脚下的步子再加紧了些,她记得西山寺是豫州一带的大寺,以前在桂月庵,她也曾听静安师叔偶有提起过。她走了许久,方到了寺后的那间别院。
别院已被重兵重重围住,可却不似是翊王的兵士。
泛白的红墙外,她寻得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灰白的袍子上全是血痕,俊朗的面容上,却一直挂着一丝笑意。她忙往那边跑去,却被生生拦在了兵墙之外。
江羽身上的这些剑伤已足以让他流血而亡。他只是没想到,凌烨中了那西域的迷药,还能持剑与他过上数十招。直到守卫在外的神机军进来救驾,他便知自己气数已尽。
原来仇恨是会烧尽的,眼前剩下的,却全是少时的影子。
一时,小郡主还在他侧旁,拉着他的袖口,吵着要往稽山顶上去玩儿;一时,又见她捏着块儿桂花糕,笑得清甜送来他面前。
凌烨迷药未退,腰腹间的伤口,却已剌开。血渍隐隐淌出。他却认得对面江羽嘴角的笑意,那双细长的眉眼中似倒映出阿檀的影子,如他在梦中的时候一样。
江羽手中的剑,已挥去脖颈上。
凌烨没顾旁人拦着,箭步冲了过去,“阿檀呢?”
对面的人却笑着,“江羽正、正要去见她了。”
“……”江羽的血不断涌出,凌烨却只觉背后森冷。
身后传来女子的哭喊声,不是阿檀的。他侧眸过去,却见得那小尼,目光灼灼望着他手中的江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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