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跑了。
从理论上来说密不透风的天牢里跑了。
但其他人早就供出了裕王,裕王本人也在运城被抓住了,跑了一个刺客这种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虽然这个刺客是一群废物刺客里唯一一个身手像样的。
海寂听说这件事以后并不惊讶,霍擎的逃跑功夫是一流的,比他那半吊子的刺杀手段强得多。
后来霍擎趁夜摸到她宅子里的时候,海寂也不感到意外。
海寂这天难得留宿在了这个空荡的宅院里,雕花木床上躺着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枕着她臂弯的冯缺。
冯缺不着寸缕的身体紧贴着海寂,肌肤如绸缎般柔软光滑,露在锦被外的肩头圆润白皙,在烛光里泛着诱人的光泽。
冯缺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把海寂的注意力从她手里的书转移到他身上,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紧了紧眉头。
海寂合上了书,对门外的人道:“来都来了,不进来吗?”
那人直接推门而入,力道用得很大,门被甩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海寂上身整齐得穿着里衣,一丝不挂的冯缺整个人钻进了锦被里,只露出半张脸靠在海寂胸口。
霍擎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离开海运山庄以后,他不是没回去找过海寂,可当他满怀期待和想念地去见她时,她床上总有别的男人。
从前是那个小少爷,现在这个又是谁?
霍擎眼眶通红,心头一片苦涩。
他十六岁那年碰到她,就一头栽了进去。
她不爱搭理人,他就想尽办法引起她的注意,她不喜欢听他说脏话,他后来就再也不说了。
自从她对他的身体起了点兴趣,他从一开始怎么都放不开,到后来随便她想怎么摆弄他都尽量配合,再到后来学着笨拙生涩地取悦她的身体。
天气渐渐冷了,她的身体总是热乎乎的,他要是弄得她舒服了,偶尔她也让他抱着她睡,霍擎就觉得心里也暖烘烘的。
他也见过她被突如其来的灼烧之症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又恐慌又心疼,但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地吻她。
而当她恢复意识以后,就会带着少见的热情和他激烈缠绵,会难以满足地一遍遍要他。
在她们在那间破败的柴房里紧密相依的那段日子里,霍擎以为她们对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
后来他不得不离开了,认真地同海寂说他还会回来的,等他下次回来,就带海寂离开。
虽然海寂摇头拒绝了,但他还是把这份承诺放在了心底。
他比以前更勤奋地练武,更拼命地接任务,希望能早点赚够钱,买上一栋大宅子,把海寂接出来,让她不用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粗活了。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好过,霍擎靠心里念着她想着她才一次次撑过来。
可是当他终于得了空去看她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她坐在床边,看到赤身裸体的少年伏在她身下取悦她,少年的身上血迹斑斑,眼底却有着痴狂。
嫉妒、怨恨这些情绪在他心里鼓胀着窜了一圈,最后只剩下浓重的悲凉。
原来她的冷淡不是因为性格的内敛,而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就像中秋那日重逢,他一眼就能认出她,她却要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疤才能想起存在过他这么个人。
也因此,随便什么人,都能取代他的位置。
海寂看他站在门口久久不语,又问道:“有事?”
“有事。”霍擎甩掉那些复杂情绪,端出了一脸冷漠,“我来同你做个交易。”
海寂手下理着冯缺柔顺的长发,“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你如今是谁的人,但是,裕王这事,有你们的手笔吧。”霍擎竭力把眼神从她爱抚她怀里那男子的手上移开,双拳紧了紧,继续道,“我本想杀了皇帝,但既然没杀成,我也不稀罕他那条老命。我只想为十六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霍家平反。”
海寂从前听过霍擎讲过他家里的事,说是世代忠良遭奸人陷害,被污蔑通敌卖国,而皇帝昏庸糊涂,就判了他们霍家满门抄斩。而霍擎这么多年始终也没忘了要替家门平反这件事。
“筹码呢?”
“你们既然想方设法把裕王拉下了马,想必是对他那块封地有所图谋吧。”霍擎说着自己的推断,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裕王这人有什么好值得被人算计的,“我在裕王身边待了一段时间,拿了些东西或许对你们有用。我知道裕王的私库藏在哪,还有他手里捏着的许多当地官员的把柄。”
“你觉得我想造反?”海寂反问他。
“难不成你还是为了出人头地,想在朝廷里谋个屁大点儿的官做做?”霍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虽然和海寂也是有几年没见了,但她除了比那时更沉稳些,看着变化并不大。霍擎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她的,她那时看着是一个不起眼的家奴,但实则又何曾把那些她所谓的主子看进眼里过呢?
虽说没有他这些东西也不打紧,但要是能拿到手总能省她们一些工夫。
于是她便点了头,“成交。”
说起来,霍擎好像又回到了她一开始见他的时候,像个刺猬似的浑身是刺,一句话不呛人都难受。
海寂也想起来了,几年前,霍擎离开后,有一天夜里回来过,只是那时蒋青桓正好在她房里,霍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来过。
看样子还记恨她?海寂这一出神,眼神在霍擎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点。
听着这青年和海寂还是旧识的样子,冯缺心里打了鼓,裹着被子又往海寂身上蹭了蹭,低声问她:“你之前看了好一会儿书了,累不累?时辰不早了,咱们早点歇吧。”
霍擎本来都要走了,听到冯缺这近乎谄媚的低语,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脚步顿了顿,突然蹦出一句:“刚才,是头一回。”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连海寂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霍擎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恨不得直接扇没出息的自己一巴掌。
然而当他看到伏在海寂身上那眉眼勾人的男子时,嘴又不听脑子使唤了。
“自从离开你之后,头一回说脏话。”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耳垂却红得要滴血似的。
海寂因为他太爱说脏话而折腾他那天的场景,按理说应该是他的人生阴影,可是这些年来,他又总是不断重复地想起,想起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狼狈不堪却又动了情,想起来她居高临下将他牢牢掌控在手里……
以至于后来每当他嘴里的脏话想脱口而出时,总会不自觉顿一顿,那些场面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就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今天见了她本人,反而说话总是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后他就心惊了一下,结果海寂那时正垂着眸根本没看他,也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用词,他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失落。
这下海寂明白了。
这是来邀宠来了。
虽说她刚才根本没在意,现在听来甚至觉得好笑,“屁大点儿”的脏话也叫脏话?
门口面红耳赤的青年身长腰直,挺拔肃立,早已不是当初脆弱又幼稚的少年了,这一刻却又仿佛和曾经的他重合了。
那个临走前信誓旦旦说会回来接她的少年,那个偷偷摸摸回来看她又绝望离开的少年。
“还要走?”海寂问他,手指卷着冯缺的长发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是留他,只是替他问问他自己的内心。
还要像之前那次一样,一声不吭地逃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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