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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还没有落下。
    顾楠的一只手就已经抓在了青年人的衣领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手攥得很用力,指节泛白,衣领都皱在了一起。
    低压着声音,顾楠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莫以为我真的不想一剑斩了你。”
    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可是还是失了态。
    再如何,那年白起跪谢而死的天下是他。
    那年覆灭了秦国的是他。
    那年带走她无数珍重之人的也是他。
    青年看了看扯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顾楠,这或许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失态。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楠,似乎是有一些歉然,轻声说道。
    “我不懂。”
    他是不懂,他本该懂这天下的所有事情,但他好像又只懂这天下的规矩。
    顾楠的眼睛渐渐失神,手也慢慢地松开了青年的衣领。
    他不懂,那她这数百年的孤苦,还能去怨谁?
    人说时日长久了,该看开的事情也就看开了,该看淡的事情也就看淡了,但这些都是骗了人的。
    总有些事情是看不开的,几百年也不会。
    很久,顾楠移开视线,看向一边的溪流,像是恢复了平静说道。
    “我继续教你这琴。”
    斗笠遮着她的眼睛,没叫旁人看到她的眼眶微红。
    一旁的青年依旧在想那他不懂的事。
    他突然想到自己或许应该庆幸,庆幸他不懂这样的事。
    不过,他看向顾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好像是,已经懂了一些。
    因为他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些红,他想替她擦去。
    嵇康回到了书院,一路上他好像都在想着什么东西,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是一边在走路一边在神游天外一样。书院中的同窗遇见他同他打招呼,他都恍若未闻。
    有些事总是要自己去想明白的。
    嵇康的脑中还在回想着溪边的阵阵琴音,和在山中见到的那个青年说的话,还有他的手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上时,那片刻的清明。
    他径直回了书院中的宿楼,在书院寄宿的学生都会住在这里。
    走进了自己的房中里,同屋的友人都在外上课,还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合上了门。
    等到和他同屋的友人都回来时,却只看到嵇康躺在床上熟睡,他们也没有多管,毕竟嵇康平日里的作为就是让人琢磨不透的。
    他们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也就各自去休息了。
    夜深人静,夜色里伴着虫鸣在作响,不同的人总能听出些不同的意味,有的人觉得扰人,恨不能挥手赶走这声音。有的人倒是颇觉诗意,或许还会想要作赋几句。有的人怅然,有的人窃喜,虽然只是一件一样的事物,可不同的人总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嵇康躺在床上翻过身,轻嘘了一声,幽幽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他坐了起来,下床走到房中放着的一张长琴边,犹豫了一会儿,将琴抱起。
    推开门,从门边的去了一件外袍下来披在了身上,向着外面走去。
    这晚的星夜明朗,天空中没有行云,使得高悬在半空之中的星月都一览无遗。
    风吹鼓着两袖,嵇康抱着长琴一路走到了书院宿楼下的一处空地上,两旁是不高的野草,野草间倒着一块孤石。
    他盘腿坐在了孤石上,将长琴放在膝上,两手抚着琴弦却没有弹。
    虫鸣声声,他在那块倒下的孤石上,枯坐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一些学生起床洗漱准备去上早课的时候,却突闻琴音响起。
    那琴音铮鸣有力,就像是挣脱了重重之围,惊鸣而起的飞鸟。又像是那崩开的顽石,露出了里面的金玉。
    琴音催走了那些学生早起还未散去的睡意,一个个都从宿楼中探出头来寻着那琴音何来。
    于是他们见到了野草孤石上坐着的嵇康,他的脸上满是畅快的笑意,迎着晨光将琴音弹至了高处。
    愈来愈多的人走了出来,看着那个人,等到琴音停下时,宿楼里外都已经站满了人。
    就连住在宿楼附近的书院先生都被这骚乱引了过来,结果听到了琴声,反而驻足停留。
    嵇康将横在膝上的长琴抱起,站了起来,到底是去仕途,还是归去,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回过身,他抱着双手,对着身后的众人拜下,朗声说道:“诸位,嵇康去矣。”
    说罢,背着琴,在路上走远。
    他要去的路不是官途,也不在书院,或许只是一条小径,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去。
    人各有志,用自己的方式活过这一生,当是最好。
    嵇康的友人们纷纷大笑,笑说着嵇康,便是走时也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但是他们的笑语声中,却是真心的在为自己的友人高兴。
    他们知嵇康,知他那副样子,定是无怨无悔的。
    那之后嵇康去了哪里书院里的人就不知道了,他们只知道,很久之后,嵇康寄回来了一本书,那书上记着一首曲子,名叫广陵散。
    大约是三年之后,玲绮坐在溪边的小屋旁,微笑着无声望着远山如黛,青山鸟语声中,她靠在顾楠的肩上,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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