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砖制式甚是巨大,烧制的技术如今已经失传,一旦缺损便再也补不上了,后人便在其中铸了青铜灯做点缀,又沿着外围砖石凿出一条浅浅的沟槽,每逢庆典的时候便在其中灌上滚烫的灯油,点燃后流动的灯油便能将整个祭坛包裹在夺目的火焰之中,甚是壮观。
今夜,青铜灯中的灯油已经填满,便等花车上代表神明“祭马”的祭司到达祭坛,亲手将贡品放上天地台后,随即点燃灯油。
整个祭坛上的灯火会持续燃烧,期间不断有人加填灯油确保火焰不熄灭,切不可人为浇灭火焰,必须等到下一场雨水从天而降将火熄灭,才算祭典完成。
据说最久的一次,青铜灯烧了月余才等来那场雨。
不知这一次,要等多久呢。
祭坛上一个个翘首以盼的身影背后,古塔高可入云的巨大轮廓伫立在夜色中,将今晚的月亮挡去了一半。
白日里喧嚣激烈的凭霄塔,此刻静得像是一口深井,但能依稀听到古塔外祭典上人们的私语声。
塔上半身腰处第五层的琉璃瓦上,静立着黑漆漆的两个影子,一坐一站,好似原本就坐在屋瓦上的两只脊兽,除了被风吹起的衣摆,几乎是一动不动。
许久,坐着的影子徐徐开了口。
“今夜月色不明朗,一会看得清吗?”
站着的那个点点头,低声回应道。
“看得清。”
“好,那便按之前说的做吧。”
丁未翔回头去看身旁那人的脸色,犹豫道:“主子,属下还是觉得......”
“无妨。”男子脸上那暧昧不清、似有若无的神情和这黑暗相得益彰,就连身影也与之融为一体,只有下方点点烛火反在他眼底,细细碎碎的一点亮光,“你都将我放在这里了,便是有人想杀我,也要爬个一刻半刻的,有甚好担心的。”
丁未翔有些无语,这根本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而是这万事都免不了一失,而他担不起这万一的后果。
“自外出以来,属下便日日提心吊胆,此番此举实在冒险,属下......”
钟离竟换了个盘腿而坐的姿势,这样一来他的两膝便自那飞檐之上翘起悬空,其下便是万丈深渊,但他只淡淡瞧着,仿佛只是坐在平地中的一张草席上:“你一路跟我,可曾见我哪件事十全九稳才去做的么?若是那样,你我此刻根本就不会在此地。”
丁未翔语塞。
左右他是说不过眼前这主子的,他每每这么自讨没趣,又是何苦来哉呢?
“属下明白,一会当竭尽全力。”
“唔。”男子只轻哼了一声,末了又不咸不淡地加上一句,“你是该竭尽全力。你瞧瞧那一个外人,都一副拿命做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才是我多年的心腹。”
丁未翔顺着男子视线向下望去,祭祀礼队的花车已经向着终点徐徐走近来,那当中最隆重的花车上,赫然有两个人影正难解难分地打斗着。
鬼使神差一般,丁未翔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肖姑娘这般拼命,也是为了将军吧。”
这话一出,四周空气都有些不对劲起来,他随即意识到什么,瞬间便后悔了。
过了许久,身边的黑暗中才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那又如何?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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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小厮第七次将回头去看的想法压下来,催眠自己一切尚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不回头绝对是个明智的做法。
此刻他如果回头,就会看到为了朱明祭辛苦月余搭建出来的精美花车,被拆的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此时暴力拆车的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肖南回实在有些厌倦了这种憋屈的打法,眼见花车已经转入佑荫坛的正门,当即飞起一脚直奔对方面门而去。那人见此连忙躲闪,却被肖南回一把抓住腰间带子,两人抱作一团直直跌下花车,滚了十数步,正好停在祭坛的石阶前。
这一摔打,两人头戴的面具都跌落下来,肖南回率先爬起来定睛一看,眼前的妇人竟有七八分的眼熟,细细一想,可不就是几天前在大沨渡口一同乘船的那商人的老婆。
只是眼前这个横眉怒目好似一只夜叉,哪里还有先前那种低眉顺目的良家妇人样?
跌落的面具刮到她的一缕头发,将她原本甚美的云髻扯地乱七八糟,那妇人一边提防着肖南回,一边气急败坏地想要摆脱那面具头套。
肖南回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那溜光水滑的圆髻,头一次因为选了和伯劳同款发型而感到欣慰,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此处开阔平坦,她轻而易举就避开了那人的攻击,一把便抓住了对方的长发。
那妇人惨叫一声,恨恨看向肖南回:“黄毛丫头,竟敢薅老娘头发!”
肖南回叹口气:“我也知道抓头发是泼妇打架的招数,但眼下咱俩这情况,若硬要往那两个字上靠,倒也不算冤枉。”
妇人手中短刃快要捏碎,最终也舍不得割自己那长发,想要还手却处处受制。
肖南回就这么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一口气拖回了花车跟前,再一使劲往上提了提,将那妇人的发梢往车毂上绕了两圈,拍拍手退开来。
那妇人头皮被揪住,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看着肖南回大摇大摆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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