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有些愣怔,她一直以为,眼前的人是千岁的高山、是万年的湖泊,难以撼动、不起波澜,可如今她却隐约有种感觉:他的情绪只是深藏在山脉湖底,多数时候无人能见无人能晓,可终有一日会洪水滔天、地动山摇。
她斟酌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世人追求永恒,大概是因为永恒并不存在吧。”
钟离竟却笑了:“你说的没错,所以死亡有时也不全是坏事。世间欢愉总是短暂的,如果不能停留在喜乐的瞬间,人便总是要面对悲苦的来临。悲苦过后又是喜乐,周而复始,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一切停止。”
“可是如果没有痛苦,哪里能衬出快乐的可贵?”肖南回一脸真诚地说道:“永业寺的一空法师曾经说过,生而为人,总是要吃苦受罪的。既然避免不了,不如坦然面对。”
言罢,她才发现钟离竟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将她看的有几分发毛。
“你盯着我做什么?”
钟离竟又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一空没说过这话。”
肖南回面上一窘,随后有些心虚地狡辩道:“一空法师最爱说话了,他每天说那么多句话,你怎知他没说过?”
钟离竟微微侧了侧头,端坐的姿势变得有几分慵懒,语气也带了些戏谑:“我与一空乃是多年好友,他每日除了念经几乎不开口说话,他一个西海外来的人,赤州音韵都还没学利落,哪来那么多话。”
肖南回被怼的哑口无言、无名火起,要怪就怪就怪这无趣的夜晚和无趣的地方,她一定是刚刚脑袋进了泥水才会想要和这人坐在这里聊天。
她刷地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腕踢着腿向洞口走去:“火不够旺了,我去捡些干柴。”
钟离竟瞧着那气鼓鼓的背影,对着火堆突然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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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肖南回感觉到脸上多了点温度。
她睁开眼就看到金色的朝阳在沼泽上缓缓升起,炙热的光在地平线上翻滚而出,刺透了沼泽上终年不散的雾气,反射出一片片明晃晃的光,像是有人在这片荒凉之中摔碎了一片巨大的镜子,镜子的碎片如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耀眼的白光,亦真亦幻。
原来这才是白耀关取名为白耀的原因。
萤火虫又名耀夜,夜晚的时候,大批萤火虫从白耀关入口的地方钻出,在有水的沼泽地上觅食,只要避开有萤火虫的地方,就能避免陷入沼泽之中。但萤火之光十分微弱,只有在月色不甚明亮的夜晚才能看得清,因此才有“晴晚不过白耀关”。
而到了白天,萤火虫便都蛰伏起来,隐没于沼泽中的路又消失不见了,此时只有日出前后的一个时辰可以出关,且只能出关不能入关,因为白耀关出关洞口朝向正东,太阳刚刚升起时会照亮沼泽上有水光的地方,将可以走人的路显露出来,只要避开反光的地方,就能顺利走出沼泽。因此才有“破晓走黑不走白”。
肖南回怔怔看着这天地间最平常、却也最神奇的一刻,一时忘了言语。
她突然想起那个传说中只身对抗一支军队、最后尸沉沼泽深处的亡国公主,她会不会也看到过这样的日出呢?或者她走进了那个废弃的关口,一路向下去到了地心深处?
“走吧。”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离竟站起来,转身看向肖南回,晨起的朝阳将他的脸镀上一层如火般的颜色,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们正要出门去一个普通的、没有危险的地方。
肖南回迎着朝阳露出笑容,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同行者也不算坏事。
第26章 被污泥遮掩的翠色
“喂,你就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有什么用?莫不是傻了?”
丁未翔石头般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团破衣服已经半个时辰了。
那是一件被撕成两半的衣服,上面浸透了泥水,不难看出是从哪里被捞出来的。
但即便它已经污糟成那样,丁未翔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的衣服。
“一件衣服而已,俗话说得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伯劳话未说完,丁未翔猛地回头看向她:“无知小辈!”
伯劳被骂的愣住,随即反应过来,瞬间火冒三丈。
“你个鳖孙,骂谁小辈?!老娘出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光屁股呢!”
丁未翔的脸色沉得可怕,他抓着那团破衣服缓缓站起身来:“若不是肖南回紧追邹思防不放,主子根本不会跟过去。”
“你这是赖上我们了?也不知是哪个先前一定要跟来,明明自己弱的像只鸡,还非要往前凑!”
丁未翔几乎是原地窜起,伯劳飞闪身躲开,袖中短刀已经露出:”想打架?正好,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丁未翔单手抚鞘,神态自怒气中生出几分倨傲:“无理取闹。”
伯劳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落在那把绝世好刀的刀鞘上,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嘲讽:“怎么?窦氏的刀,难道生锈了吗?”
这话一出,丁未翔再无法维持先前姿态,脸上浮现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诧异。
他虽出身江湖,但却从未在江湖行走过。自安道院出师以来,他的位置就只有那个人的身旁。那人虽有时喜欢以身犯险,但能让他出刀的人本就不多,见过他刀法的人大都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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