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换车时,她一直被缚的手才被解开,四周空气明显安静下来,温度也高了不少,这是良好的密闭空间才能有的氛围。
这是一辆马车。
转念她便想到,行军途中还能坐在马车里的人,掰着手指头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肖南回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能听到车厢里另一人的呼吸声,但却无人说话。
她像只呆鹅一样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便将刚刚得了自由的双手慢慢抬起,先摘了套在头上的布袋子。
此时已是深夜,车厢内光线柔和,除了角落里炭盆中的一点红光,只有一盏烛火,她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适应了过来,视线落在不远处坐在软塌上的男人身上。
他不再着那清冷的月白色,换了件漆黑的裘衣,晦暗不明间,他仿佛与身下那张黑色兽皮融为了一体,却衬得那张脸玉色冷然。
皇帝没有看她,面前的小案上是堆积如山的简章,他一卷卷地看着、手上做着批复,面上半点神情也无。
这情景,倒是让她莫名想起离开霍州的时候、与他同乘一车的那段时日。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正寻思着是否应该出声说点什么,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与孤同乘一车,你可介意?”
你塞都把我塞进来了,还假惺惺地问什么呢?
努力按下翻白眼的冲动,她低头怂道:“与陛下同乘,是臣的荣幸。”
她实在不擅长说这些违心的鬼话,语气间的生硬听起来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肖南回。”
被点名了。
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的背下意识地紧贴了身后的车厢板。
“臣在。”
皇帝漆黑的眼锁在她脸上:“可有问题要问?”
问题?当然有问题!
关于大骗子“钟离竟”的问题她有差不多一牛车那么多,但......谁敢问啊。
“陛下......陛下为何要亲征?”她憋了许久,憋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傻的问题。
“王土待还,孤亲自拿回,有何不妥?”
“不不不,臣的意思是,战场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还是要多保重才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天命有所不受。若天有不测风云,任它降大任于旁人便可,何须多烦扰?”
肖南回惊呆了。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当皇帝的还可以说出:天要我死,那我就去死,皇位谁爱坐谁坐的这种话。
也许是她见识短浅,这辈子也只见过这一个皇帝,不知道其他皇帝是否也像眼前这个,这般......这般放浪形骸之外。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是出了名的不露声色,他若是说些违心话,以她这点功力也压根看不出来。
成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是臣多虑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
过了半刻,皇帝又开始没话找话。
“这几日与颜将军的女儿相处如何?”
就凑合呗,还能死是怎么着。
“臣与莫姑娘相处甚好,她对臣照顾有加......”
“也罢,她毕竟与你不熟识不知你身份,年纪又小些,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无妨,之后孤会另行安排。”
等等,她没说莫春花坏话啊?怎么就要另行安排了?安排她去哪?再去当奸细?
肖南回有些崩溃:“这个......其实也不必......”
皇帝却似乎还有半句未说完:“若非莫春花,孤还不知原来你对孤的名讳如此感兴趣。”
肖南回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早前在莫春花的帐子外,丁未翔那厮当真是一字不漏地将她说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一阵心慌口苦:“微臣不敢。”
“此番祛蠹除奸,你也有功劳,孤可破例与你一人知晓。”
不不不,她觉得自己并不想知晓。
当然,她的心声,皇帝是听不见的。
皇帝手腕轻挪,手中握的笔上染着饱满的赤色,像是刀尖上沾着的血。
那是用来批阅奏简的朱砂。
“手。”
那人的声音并不沉重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轻描淡写,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敢违抗。
掌心几乎是在一瞬间渗出一层薄汗,她缓缓伸开握紧的拳,将手递了过去。
笔尖轻落,柔中带韧的尖端扫过她的掌心,痒痒的,片刻后就抽离开来。
肖南回低头望去,只见手心一个殷红的“未”字。
“孤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未。
夙未。
这是他的名讳。
莫春花说的其实一点都没错。
帝王之尊,名当讳及。
天成知晓皇帝真名的人根本不多。即便知晓,又怎能轻易提起呢?
她不是愚蠢,她只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能够知道他名字的人。
她以为自己与他的交集,就止于“钟离竟”了。
肖南回愣愣地看着掌心的字,只觉得那红色似乎变得滚烫,就要烧进她的皮肤下、血肉中、骨头里。
第69章 百鬼夜狩(上)
掩藏身份、回到天成军营七日后,肖南回终于用上了炭火。
严格来说,应该是蹭上。
皇帝十分畏冷,马车上的炭火烧的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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