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气息一滞,下意识反问道:“那要如何应对敌人奇袭?万一对方有备而来,反利用地势将我等困死在这里?”
“鹿松平布局,多散落而非聚集。若想围困,非百万大军而不可。至于如何随机应变,黑羽当与其余各营无异,既然旌旗不可见,便以錞于鼓角之声为进退。然此机制,白氏亦知晓。如此说来,确是天成失了先机。”
皇帝每多说一个字,肖南回心中的石头便更沉一分。
她咬着嘴唇,总觉得对方像是有意增添她内心的那份紧张,却又不敢开口顶撞,只能自行将那份惴惴不安压下。
就在此刻,另一种奇特声响透过厚重的马车车壁传来。
有呜咽声自半空中传来,似鹤在云中悲鸣,紧接着化为沉重鼓点,狠狠砸向大地。
这是万箭齐发的声音。
鹿松平开启了第一轮远程攻势。
凝滞的空气阻隔了厮杀的怒吼和战死者的哀嚎,但她此刻在内心描绘着那杀戮的声音,就像牢牢握紧一张最后的符咒。
“鹿松平麾下黑羽箭手持有踏云箭千余只,此箭不仅可配合落日长弓做远攻,力度更是霸道,百步之外仍可穿甲而过。臣先前见识过一回......”
“你可听闻过犀兕之甲?”
肖南回顿住,茫然摇摇头。
“自远古以来,碧疆一带便盛产奇珍异兽,其中游牧族人不喜金铁为甲,反以兽革为甲。而羌人更善鞣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可寿百年。惯常刀剑难以贯之,便是踏云箭,威力亦要减半。”
她越听面色越急:“鹿校尉可有应对之策?”
“据孤所知,并无。”
她哑然:“那该、那该如何是好?”
“犀兕之甲甚是珍贵,总不至万人大军人皆有之。能杀一百是一百。”
言毕,他摆摆手,像是在解释一件无关紧要、又有些乐趣的小事一般。
肖南回有些呆愣,她似乎有种皇帝在同她开玩笑的错觉。
可眼下的情景实在让她无法沉浸于任何好笑的事情中去。她不是个疯子,实在是笑不出来。
夙未的目光在黑暗中轻易便捕捉到了某人的表情,他歪了歪头,眼神有几分恶劣。
“卿不愿与孤同日死?”
肖南回欲哭无泪:“陛下莫要再打趣于臣。陛下真龙天子、寿同天地,自有神佛护体......”
夙未轻嗤一声:“又无旁人,何必托词?”
肖南回再次语塞。
“都是凡躯肉身一副,假借神名之意又是为何?”
她思索片刻,终于定定摇了摇头:“虽都生而为人,命却各不同。”
那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却转瞬又消失不见。
“依卿所见,孤是否当命绝于此?”
她又恢复了有些怂的样子搓了搓手:“陛下,臣惶恐......”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出那后半句话,一声“当”的闷响在她左侧响起,与此同时,整个马车车厢微微一震。
肖南回整个人一颤,迅速将平弦横在胸前,并将黑暗中的人护在身后,随后伸手去检查了一下左侧的车壁。
“莫慌,许是流矢飞窜罢了。”
夙未话音刚落,又是“当”的一声。
这次,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从车厢壁的木头中,透出的森森箭簇。
“哦,看来不是。”
他笑了笑,那笑中没什么太多意味,却与眼下情形构成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陛下,莫再出声。臣要听外面响动。”
她的语气空前的严肃,整个人仿佛是一只嗅到熊的气味的猎犬,脖颈上的鬃毛都一根根立起。
马车飞檐侧旌上漆黑的羽毛低垂着,一动不动。
在这个没有风、没有日光的早晨,一切动向都只能从声响来判断。
终于,厮杀声裹挟在迷雾中近了,近了。
如果天色再亮些,人们或许能看到,那雾气都被喷溅的血液染成血红。
即便在如此晦暗的天色下,人们也无法阻挡直窜鼻腔深处的血腥味。
然而比起这种感官上带来的压迫感,一种谁也无法言说、却又深埋心底的挣扎,才是弥漫在每一个天成与碧疆将卒心中的情绪。
白鹤留当年带走的十万大军原本就是天成将士,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不是南羌人,有些甚至是生长在阙城的名门望族,是曾经花街寻暖、打酒夜歌的翩翩少年郎们。
可如今十数年过去了,少年们中的一半留守都城,在官场上扬名,在战场上建功,成了如今保家卫国的栋梁。
而另一半曾经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郎已经被宿岩的风吹冷,他们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被迫落脚,渐渐也有了自己想要捍卫的新家。
如今,他们要拿起兵器,对抗的是敌人,也是昔日伙伴,来自旧梦的阴影。
捍卫疆土、平定四方是无法撼动的信仰,就像他们手中的利剑□□,永远只能指向出征的方向。
而叛国之罪无赦免宽恕的余地,就像他们用马蹄踏下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回头的路。
食日的阴霾正渐渐散去,天地间正缓慢地恢复着光亮。
铿锵的铁蹄声如响水入海,大地微微颤动,进而是冲天的喊杀声。
正式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帷幕。
夙未的马车被小心地围在不起眼的角落,已是鹿松平此次部署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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