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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年纪推算,肖准与梅樵已是两代将领。梅若冲战死之前,肖准似乎也与对方并无交集。
    梅樵听她不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笑中却无几分暖意,有的只是经历风浪过后的苍凉。
    “士者杀身成仁,兵者却要以他人之血肉成就自己。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一念疏忽,自己便化作白骨。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道理应当明白。”
    “十数年前青萍渡一役,青怀候一战成名、领兵压境碧疆,却因求胜心切在三目关吃了败仗。那一战若非光要营弃守天沐河古渡口前来相助,肃北二十万大军生还者寥寥。而彼时光要营的领将正是飞廉将军,也是老夫的爱女梅若骨。”
    肖南回难掩震惊。
    天成朝中对飞廉将军的记载甚少,但她没想到对方竟同自己一样是女子。
    梅樵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兀自沉浸在往事之中,连面上都透出几分光彩来:“若骨若非女子,如今早已位列将相之位。她的枪法是她兄长亲自教授,平弦是老夫亲手锻造,她是梅家开在枪头上的红缨,是我梅樵毕生的骄傲。只可惜,她遇到了那个人......”
    梅樵的脸色再次恢复了苍老,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嫁了人、生了子,多了慈爱宽宥、少了凌厉杀气。她判断三目关一战有诈,又爱惜肖准乃一代将才,不惜违抗调令前往支援,对阵白浑手下悍将时深陷围困,平弦被玄铁天罡槊斩断,她自己亦身受重伤。她想回她的家乡,却终究还是没有撑到那一天。她笑着骑在马上离开的阙城,回来时却裹在草席中,老夫亦自此不知该去何处寻她。”
    肖南回沉默地听着这段往事,心中感慨万千、却并无太多悲伤。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如此奇妙。
    因梅若骨伤重,肖准才会率大军在宿岩停留了几日,而就是那几日的时间令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若干年后,她继承了梅若骨的兵器、承袭了她的意志,却直到弦断之时才知晓这段往事。
    或许冥冥之中,梅若骨的英魂就附在那杆枪里,无形中引领她一步步走向女将曾经走过的路,又无数次在危难中护她周全。
    “飞廉将军有情有义,晚辈只愿余生沙场卫国、以继其志。但知人虽死、精神不死。老将军既做断枪重铸之事,应当也是觉得如此。”
    梅樵深谙肖南回话中之意,却没有出言否认。
    “老夫戎马一生,手上鲜血无数。老天留我性命,却将若冲和若骨夺了去,我怨愤于这天地不公,执念之深已然无法自控,这才会有断枪重铸。老夫曾耽于此多年,直至一朝醒悟才赠枪于你义父。你需明白,枪本刚直,世间造枪者,无不以浑然一体为上乘,繁复机巧为下乘。这把枪或许本就不该存在。”
    梅樵的一番话字字落地有声,鼓点一般敲在肖南回的心上。
    她喃喃开口,像是说给对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繁复机巧、落于下乘,这些我都不在乎。平弦于我的意义,远非一件兵器而已。”
    四周寒风又起,梅樵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从乘风从远方而来。
    “便是再如何寄情于物,平弦终究也只是一杆枪而已,过去无法代替若骨,现在也无法代替你心中所想。你是否想过,或许你只是在为无法继续前行寻个借口罢了。”
    如果说对方先前的话只是疾风骤雨前的吹拂,那这一句对肖南回来说,便是惊雷闪电一般击在她内心深处。
    她像在黑暗中向着一个方向不停挣扎的飞蛾,突然间四处都见了亮光,却反而失了前进的方向。
    梅樵的声音依旧在四周盘旋,将那光亮燃得更盛。
    “睹物思人之苦,老夫已然尝尽。然而这世间唯有逝去之物不可强求,就像这枝头的梅花,只需记得它绽放时的美,待它凋落之时便放手让它去这天地间。”
    话音落地,寒风亦已穿堂而过。
    枝头的梅花又落下许多,两人又像初见时那般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肖南回终于缓缓向前迈了几步。
    年迈将军的背脊依旧直挺,端坐时威严不可直视,但那双不再握枪的手,如今再无东西可握,只能固执地蜷成一团放在膝头。
    “今日晚辈将平弦归还,还望将军为它寻个归处罢。”
    肖南回伸出手,轻轻在老将军的手背上握了握,梅樵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那是一双同若骨十分相似的手,手掌心上是一层薄茧,虎口粗糙硌人,骨节也分明得不似女子。
    一双练枪人的手。
    下一秒,那手已抽回。
    肖南回缓缓后退三步,郑重行了军中大礼。
    “末将肖南回拜别梅将军。望将军保重身体,福寿绵长。”
    她没有抬头去看老将军的神色,低着头退出亭外。
    候在不远处的阿楸安静走来,领着她离开了这处寒梅盛开的院子。
    走在来时的路上,肖南回仍旧有些恍惚。走在一旁的阿楸却突然开口。
    “阿楸谢过肖大人。”
    她这才回神,慌忙回礼:“先生何出此言?就算言谢,也当是在下谢过老将军和先生才是。”
    阿楸和气笑了笑,倒是比初见时多了几分随意。
    “大人方才入府时的样子,与曾经的小姐约有七八分的相似,主子虽瞧不见,却也感受得到。故人已去,如今哪怕能窥得昔日的一点影子,都是令人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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