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实在没有替别人担心的立场。如果不能自证清白,她和白允就会被同归为乱党,到时候整个肖府都会被牵连。
大殿中温度很低,那只巨大的铜炉子没有烧热,取而代之的是那座眼熟的莲花刻漏。
群臣早已习惯这样的氛围,似乎只要那滴答声响起,所有人都瞬间回到了皇城中那悠长漆黑不见尽头的元明殿。
不知是谁起了头,殿内群臣开始了对皇帝身心健康的热切关怀。
一轮你争我抢、前呼后拥的问安过后,场面再次冷清下来。
皇帝端坐在神像下,身后条案上燃着的香绕起一阵青烟,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之中。
他似乎是换了个姿势,一只手轻轻支住额头。
“孤无碍,然而崔氏为孤挡了一箭,如今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孤很是担忧。”
崔氏?
肖南回突然反应过来祭典上坐在皇帝身边那女子的身份,难怪她先前在听风楼远眺那道身影时觉得那样眼熟。
崔星遥,已故康王之女,那个寄托着崔姓氏族满门期许、坐在锦绣堆成的轿子上送入皇城的美丽女子,许束的心上人,此刻却已是皇帝的枕边人了。
算上先前在阙城外的小山上,她已经远远见过她三次,但却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过。
可如今,这个名字就像是一瞬间刻在她脑子里一般,强烈到令人害怕。
大殿中不知是谁哽咽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随即一名圆脸短眉、体态有些笨拙的文臣出列行礼,正是崔星遥的舅父、当今宗正余右威。
“老臣失态了,实在是突闻此讯心痛难自抑,但只要想到我这甥女能为陛下安危献身,臣亦倍感欣慰。只愿陛下福荫广博,能庇佑她渡此难关。”
余右威匍匐在地、双肩颤抖,似乎已是悲痛至极。神像下的皇帝轻轻摆手,示意他起身来。
“余宗正请起,崔氏之女静淑端丽、品行坚良,孤已封她为淑媛。她命中当承这份负责,定能逢凶化吉。”
余右威肥圆的腰身灵活摇晃着,又是一大礼。
“老臣叩谢陛下圣恩。”
礼毕,他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缓缓退下,另一道声音随即响起。
“既然陛下无碍,那臣请当堂严审此谋逆大案的祸首,望陛下恩准。”
说话的男子天生一副桃花眼,眼尾因为上了岁数而多了许多尾纹,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勾人的气质,只唯独薄而锋利的唇向下抿着,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多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阴鸷。
这是常年浸在地牢刑讯司才有的气息,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束的父亲,当今廷尉许治。
“准。”
随着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肖南回几乎是立刻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她离神像下那道人影又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他衣服上蜿蜒曲走的银线,却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他依旧是祭典上那身月白的衣裳,不染纤尘的样子,更找不见半点污渍和血迹。
再看她身上这套武卫便服,穿了两三日都没换洗,经历了这一晚的折磨已经落满灰尘,衣领被拉扯得变了形,膝盖下的布也已经磨破了。
她几乎是原地瑟缩了一下,却发现其实根本也动弹不得。
她就这样跪在大殿正中的冰冷的石砖上,接受无数视线的拷问和质疑。
上一次在这大殿中,他离她那样近。
如今不过隔了一两天的功夫,他离她又同初见时那样远了。
“逆贼肖南回,伙同白氏乱党密谋行刺,如今人赃俱获,你又要如何辩解?”
许治一开口,审的不是白允却是她。
肖南回总算知道许束那张臭嘴是从何处得来的了,她一定是上辈子砍死他全族,这辈子才会和许家如此过不去。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天成位列榜首的第一酷吏的嘴脸,只盯着他身后那片月白色。
“臣订下听风楼坐席,是慕那鲈鱼宴的鲜美而来。臣对天成忠心可鉴、绝无谋反之心,更没有参与刺杀。请陛下明察!”
许治察觉她的目光,问出口的话直戳她的要害。
“那便请右将军解释清楚,白允为何会与你同处一室?又为何会用天成的黑羽箭行刺?”
对于这句诘问,肖南回无力辩解。
“臣不知,臣先前往黑羽营借弓一副、黑羽箭三支,只是为了习射,鹿中尉可为我作证。”
许治冷哼一声:“鹿松平玩忽职守,统帅整个黑羽营却连个重犯也看不住,尚未能洗脱嫌疑,如何为你作证?”
左右此事能证她清白的人都已牵扯其中,她便是浑身长了嘴也说不清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那道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南回曾买下两份鲈鱼宴请帖,本意是与我同往,但我因故未曾赴约,另一份如今仍在别馆我的房中。许大人如果不信,大可派人去搜。试问我肖府一体同心,若密谋行刺之事,怎会自留把柄在房中?”
肖准还是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但此时此刻的肖南回,心中却没有半点开心和喜悦。
肖准站出来的一刻,便注定同这件事洗脱不干净了。
但有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毫无分量,换做肖准则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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