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肖南回都没有听到回应。
她跪伏在地上,看不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缓缓起身。
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的情形。这是今日这出大戏中,最令人看不透的一幕。
夙未慢慢走下石阶,月白色厚重的披风在他身后滚落一级级台阶,威严地悄无声息。
他走到离她足够近的位置,声音近乎就在她的头顶上方。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你可听说过髃骨之刑?”
肖南回身上一抖,双手指尖用力扣向地面。
髃刑,军法之一,不是众多刑罚中最要人性命的一种,却是对习武之人最为残忍的一种。
行刑者以劈开的新竹为刑具,行棍仗之法,看似不如军棍凶险,实则柔韧中暗藏杀机,每一击都能准确落在受刑者的肩胛与巨骨交接处,时常会打断受刑人双肩经脉,使之终生失去发力用兵的能力。
“此事因弓箭而起,便罚你终生不得拉弓弋射。可算公平?”
这声疑问中似乎带着一丝隐忍不发的情绪。
群臣更是迷惑,帝王定罪,还需要去询问一个罪人是否公平吗?
然而此刻的肖南回并不能体察这其中细微,她只知道皇帝在等她的回应。
他在等什么?等她求饶吗?
可她不会求饶,也不能求饶。
她努力将恐惧压下心底,开口时才发现那声音已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公平。”
“好。”月白的披风在她面前一扫而过,只留下一点稀薄的影子,“光要营右将肖南回,玩忽职守、擅入重兵把守之地,有勾结之嫌,然念其西伐有功,又有侯府担保,暂不予追究。革去右将军一职,贬为营护卫,按军中律法行髃骨之刑,即刻领罚。”
她献他以纯白的牺牲,他报她以漆黑的地狱。
“肖南回,你可认罪?”
他似乎是最后一次发问。
而此时此刻的她匍匐在地上,连最后一片尊严也已经凋落破碎,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臣,认罪。”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沉默,过了许久,帝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一回,已是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来人,拖她下去。”
第111章 黑色曼陀罗(上)
冬日里的日出总是来得晚一些。
焦松县帝王行宫外的官道上,各个文臣武将的车驾正挤做一团候着他们的主子,赶车的小厮们哈欠连天,呵出的一团团白气令人睡意更浓。
而此时的行宫宫墙内,气氛却是另一番光景。
亲眼见了方才那大殿上的那一遭,所有人无不战战兢兢、疑虑重重。
人人都在暗自思忖着,白氏这桩理不清的案子究竟会不会有哪道关、哪道坎,将自己给绊了进去。
于是乎,殿前方才散场、互相点头告辞,转眼便又一个个转悠到了偏殿,等着或许能面见上帝王表一表忠心,外再探一探是否对自己有凶险。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短暂忘记了一件事:皇帝向来是不喜欢见人的。
私下面见臣子,更是少上加少。
众臣在偏殿外尴尬地站了一会,又只得互相点头告辞,带着忐忑和一身寒露白霜回别馆去了。
送走最后一名大臣,单将飞将手中奏牍捧入殿内,又小心阖上殿门,屏退了守夜的宫人。
许是听到些响动,内室珠帘后,软塌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
“什么时辰了?”
外间的内侍官听到响动掀开珠帘走近来。
“回陛下,卯正一刻了。”
“都走了?”
“都走了。”单将飞将奏牍放到一旁,取了一旁小炉上热着的汤盅、小心端了过来,“这是早前就让人熬下的,陛下从祭典开始就滴水未沾的,好歹喝些热的暖暖胃。”
帝王没有拂了内侍官的好意,就着那汤盅里的瓷匙啜了两口,目光落在那几卷简牍上。
“都是些什么?”
“只有姜司正言明是对这次祭典用度的报备,其余的小的不知。”
天成司正负责历来大小祭祀和朝拜的规章用度,按理说,若是年年相同,倒也没有必要上疏奏请。只是今年有二为破例,其一便是选址焦松,其二便是玥河送神时燃放的烟火。
天成建国以来的晦日祭典上,从未有过燃放天灯烟火的先例。但皇帝开了尊口,谁又敢不给安排上呢?可安排过后又怕皇帝忘性大,转头再来怪罪,于是乎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便连账本这等啰里吧嗦的东西也都舔着脸送到跟前,为的不过是图自己的安心。
单将飞有意将那竹简拿远了些,不动声色地灭了几盏灯。
“不早了,两个时辰过后便要启程赶路了,陛下何不小睡片刻?这几卷也不是什么急事,回程车上再瞧吧。”
帝王却已放下汤盅,伸出修长细白的手来。
“无妨,现在便拿过来吧。”
单将飞无法,内心将那几个光吃饭、不干活的礼官又编排了一番,将那几卷奏简捧了过去,又递上。
帝王拿起竹简的动作很慢,眼神间却在字里行间跳动得极快,显然已是做惯了此事。
他一边瞧着竹简上的字,一边突然开口问道:“司寇今日掌刑的是哪位?”
男子话一出口,多年跟随的内侍官便已心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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