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布衣甲造价三十七两六钱,夏不避暑、冬不御寒,就连眼下那束灼热的视线都阻挡不住,穿脱却只需要弹指一瞬间。
脑中乱作一团,热意顺着肖南回的背脊向上蔓延,短短一瞬,汗已湿透里衣。
“臣、臣畏寒......”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只怕再轻些就要被风吹散了。
许久,那道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
“也罢。”
肖南回长舒一口气,却不敢再掉以轻心。
她抬头,突然发现他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一只紫釉瓷碗,碗中盛着些汤药,瞧着已经冷掉的样子。
肖南回头一次如此感激自己情急之中的观察力,当下飞快说道:“这汤药似乎凉了,臣去叫人来热一下。”
说罢,她便要上前去端那药碗。
手才伸出一半,对方那不紧不慢的声音便已响起。
“这药就是要放凉了才刚好。何况......此处并无旁人,何必多此一举。”
她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陛下服药吧,臣可先行告退......”
她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夙未手指一松,手中瓷勺便应声跌落在那碗中。
“孤右手不便。”
这是什么意思?摆明要她上前伺候吗?
肖南回盯着那瓷白的汤匙,恨得牙痒痒。
对面那人像是毫无察觉:“怎么?不会伺候人吗?听说青怀候义女最是能干了,青怀候每次战场带伤,都是肖营卫帮忙在旁打理呢。”
肖南回把额角的青筋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义父向来军纪严明、以身作则,行军中作息待遇与军卒无异,寻常军卒如何治伤、他便如何。”
“哦?”夙未眼里像是突然亮起光,声音也染上几分趣味,“此话当真?”
肖南回几乎要控制不住面上的冷笑:“当真。”
男子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左手拿起那汤匙,终于不再烦她。
肖南回方才松口气,却见那人将右手伸到了她眼前。
“孤的手因你而伤,你若还有几分将功赎罪的心,孤也可不嫌你技艺粗陋。”
行宫里发生的事难道不是这人自作自受吗?怎么到头来倒成了她的错?
肖南回只觉得胸腹之中已被气闷填饱,瞥一眼始作俑者那只白皙的手。那手看着比那白瓷勺子还要白上几分,竟还透着一股纯良无害。
可此时若有刀切开那份纯白,便会发现那其中的骨血都是黑的。
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伤药,肖南回心一横上前一步跪坐在那张小案前。
“陛下万金之躯,切莫怪罪臣手脚粗笨才好。”
哼,你面厚心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她竟生出些“公报私仇”的冲动来,三两下将那人手上的布条扯开来,正准备粗暴施法,目光停在那伤口处时还是停住了。
几日过去了,那道记忆中猩红飞溅的伤口,在上等伤药的滋养下并没有平复愈合,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那白皙皮肤之下破体而出一般。
似乎是感觉到她许久没有动作,夙未缓缓抬眼。
“怎么?吓到了?”
征战数载,伤痛无数。她见过的血腥场面没有千万也有数百,刀枪无眼,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肚破肠流,区区一点手掌间的刀伤,实在排不上名次。
可她却觉得刺目,连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肉匀称,握笔抚琴都会十分好看,应当是远离刀光剑影、艰难困苦的存在。可如今,却生生被破坏殆尽、再难完满。
眼角抽搐,她不想再细看,可那道伤疤却像是刻在她眼底一般抹不去。甚至只一瞥,她便注意到了那道伤口下方的一点旧伤印痕。
那是狠狠握过平弦之后留下的痕迹。
“圯桥进履你是听不到了,大可嘲笑于孤,说史书言辞过甚,孤徒有虚名。”
他当真心思恶毒,明知她愧疚生于此,偏要说破说尽、瞧她理亏狼狈。
肖南回心底的气闷转而变为委屈。明明她才是下场最凄惨的人,怎么如今却好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
“微臣不敢。”
那人冷哼:“你有何不敢?孤看你胆子大得很,方才要施药时的气势也是十足。”
意图被拆穿,“肖大胆”更加萎靡,就连动作都慢上了几分。
“臣以往给自己包扎时粗鲁惯了,手下没个轻重,陛下说好不怪罪的。”
“天成各营都配备了随军医者,你若手脚不利落,找人代劳即可,何必折磨自己。”
肖南回撇撇嘴,心底对这不知世间疾苦的皇帝陛下有些嫌弃。
“战时状况激烈是常态,一个行伍便是七八个医者也不够用,若是出战时被困某处,数月不回营也是常有的事,干粮都无、哪来的医者伤药?即便是休战时期在营中,磕磕碰碰也是难免,总不能次次都要依仗旁人,若是被人私下找麻烦更是不能声张......”
她本来是要说许束从前在肃北找茬的糟心事的,话到嘴边才发现说了太多,连忙一个急停打住话头,可似乎已经有些太晚。
“许廷尉的次子。”
“嗯?”肖南回的脑子一时有些没转过弯来。
“那找你麻烦的,可是许治的次子许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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