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沉吟片刻,终于睁开眼。
“肖参乘仍不在猎场?”
“回陛下,人是午时离开的,现在仍未返回。”
“好,继续盯着,若有动静,再来回报。”
“是。”
单将飞的身形顿住,目光渐渐转向身侧帷帐门口的方向。
帐外十步远的位置,一道倩影就立在廊柱前的阴影里,两名手执宫灯的宫人在前引路,就要踏入那木廊之中。
嗖。
细若黑线的影子一闪而过,一支通体漆黑的箭已钉在那宫人脚尖前半寸的位置,将她吓得惊叫一声跌在地上,手中宫灯也落了地,滚了两圈便灭了光亮。
“何人喧嚣?”
阴影中的人连忙上前几步,微微福身。
“星遥深夜不请前来,不知是否打扰到陛下......”
“原来是崔淑媛。”单将飞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身体却没有让开,更没有让对方起身的意思,“陛下昨夜批阅奏章到深夜,如今已有些困乏了。”
崔星遥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她手中还捧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只莹白的汤盅,因为有些沉重的缘故,令她微微弯了手臂。
片刻过后,小帐内的帝王慢声道。
“让她进来吧。”
单将飞颔首,上前接过崔星遥手中的托盘。
“崔淑媛,里面请。”
那两名宫人还要上前,却被单将飞拦下。
“二位请回吧,我会差人将崔淑媛送回去的。”
两名宫人偷偷交换了下神色,轻声应下退入黑暗中。
崔星遥望了望那灯火迷离的纱幔深处,躬身走进帐中。
账内只得一盏宫灯,内侍官拿起一旁琉璃灯罩扣在烛火之上,四周光线便更加晦暗了。
烛光晦暗,似乎比外面的月光还要暗些,帝王的脸隐在这半明半昧的光线下,有种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深邃。
崔星遥敛下目光,恭敬地跪坐在绣着兰花缠枝纹的毯子上。
“听单常侍说,昨夜陛下彻夜批阅奏章、想必很是辛劳。星遥自作主张,熬了些凝神补气的补汤给陛下送来。”
“彻夜批阅奏章?”
年轻皇帝斜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内侍官,内侍官面上的微笑滞了滞。
此番举动落在女子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她敏感地低垂了头,白皙的面上因为着急而涌上几分薄红,教人看了心生怜惜。
“是星遥唐突了,陛下莫要怪罪单常侍,星遥这便退下......”
“不必了,你留下,将飞去教人再添些驱蚊的药香来。”
单将飞的身形顿了顿,余光在四周转了转。
整个账内莫说蚊蚋,就连半只小虫都瞧不见。
“是。那这汤......”
夙未轻点手指。
“汤也留下。”
内侍官顺从退下,离开前将小帐最外层的垂地帐幔放下。
厚重的帐幔隔绝了内外,就连空气的流转都瞬间停滞,账内两人的呼吸声变得格外分明,反衬得那安静令人不安。
崔星遥在心中默数片刻,终于调整好脸上微笑,将腰间香囊取下放在一旁,又轻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轻轻捧起那碗汤盅,徐徐走到帝王面前。
“陛下,汤还热着。”
她的声音十分轻软,轻软之余又有些羞怯的意味,分寸把握得极好。
半晌,帝王修长的手指将汤盅接过。
她手上一轻、心中一颤,下一瞬,那只手便将汤盅放到了一旁。
“今夜暖得厉害,还是放凉了再喝吧。”
她咬紧了嘴唇,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终究还是顺从退到一旁。
账内再次陷入了长久而令人窒息的沉寂。
黑夜之所以比白日更加难熬,也是因为夜的沉寂。黑暗、安静、无事可做,往往可以将时辰拉伸到无限长远。
她从小跟随宗族大家,祭祀守陵的仪式没少参与过,有时守夜也是常有的事。
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两天一夜的狩猎,竟然也是要守夜的。
“崔淑媛,可是有些乏了?”
“承蒙陛下挂心,妾一切安好。”
“那便好,不然一会的好戏可是要错过了。”
好戏?
崔星遥的心突地便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可是安排了傩戏?还是......”
“莫急,时辰到了,你自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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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别苑外五十里,密林深处,无常道上,两人一马,正飞快移动着。
小松林,实在不该担一个“小”字的。
整个赤州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大的林子了。
漆黑笔直的树干通天蔽月,荒野赶路人,只能从那片叶之间的缝隙去窥那今晚的天象。
每次抬头望月观星的时候,肖南回都觉得自己的脖子快断了。
摸黑赶路,又不熟悉地形,生怕一个走神走入歧途,她这一路上伤神伤的厉害,比当年跟着日行百里的急行军还要劳累。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么?”
矮个子的狗头军师哈欠连天,敷衍摆摆手。
“绕是绕了点,大方向一定是对的。”
肖南回一听这话有些着急。
“不是捷径么?怎么还绕路了?”
伯劳指了指西北方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的大山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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