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两侧是绵延不断的杉木林,尖而高耸的树影连成一片,好似一头巨熊的兽爪与獠牙。
黑水环绕,杉树成林。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到了。”沈林林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快些下船,莫要耽搁!”
肖南回瞪了那沈林林一眼。
方才出发的时候没见他火急火燎,不知如今又是在急些什么?
丁未翔第一个下船,左右观察了一番,才将那人接下来。
肖南回紧跟其后,走到甲板边上才发现:这船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搁浅。
船与岸之间没有艞板,若要下船,便只能一脚踩进泥里。
这究竟是无意为之的待客不周、还是有意为之的下马威呢?
已经走出数十步的沈林林又在不停催促,肖南回只得挽起衣摆从船上一跃而下。
脚一落地,她瞬间便感觉到这片滩涂并非寻常河泥那般泥泞,而是松软细腻,像是某种砂岩浅滩。月色下隐约可见这片砂岩皆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色,同方才经过的那片水域一样。
晃神间,几名纤夫拉着纤绳经过,他们将空了的小舟并排拉到不远处的入河口附近,那里正有一群推着泥撬的大汉将一筐筐黑黢黢的东西装上船。
那些筐约莫有半人高,里面装的东西满到冒尖,那些大汉抱起一只半只脚都陷在滩涂中,搬运完一只都要原地喘上几口。
肖南回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脚下混着黑色的石滩、以至于那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黑木二字并非真的描述那些古老杉树林的颜色,而是指某种这里特产的资源,同早前皇帝曾在马车上讲过的那种夹杂在带子里的黑色物质,是同一种东西。
那是煤炭。
阳山多赤铜,阴山多石涅。
古来煤炭便是冶金锻铁的必备资源,而金铁则是立军之本。难道这便是沈家得以从延续至今的原因么?可天成难道不知?为何不加以管束?
思索间,前方行进的几人突然停住了。
肖南回不解,可当她抬头仔细望了望才发现,前方的黑暗并非只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滩涂。
如果说牛马羊群便是再多也算不得奇景,那么眼下这番情形才算是当真难得一见。
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鹿。
赤驼金黛,色彩不一。高矮壮瘦,体态不一。成幼牡牝,大小不一。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安静地站在滩涂地上,在夜色中直直地望着他们。
成百上千头鹿,为何会同一时间看向同一个地方?
肖南回惊叹之余,便觉得有些诡异了。
啪嗒,啪嗒,啪嗒。
一阵蹄脚踏水而来的声响,那鹿群中走出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体型壮硕的成年牡鹿,巨大的鹿角宛如一棵小树,随着那鹿的脚步缓缓晃动着,红棕色的皮毛覆盖全身,只有鹿嘴上有一圈白色。
那鹿缓缓低下头去,没有了鹿角的遮掩,肖南回这才发现那鹿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装扮与沈林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腰间没有缠着鞭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铜铃铛。
那沈林林上前一步,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沈央央!人我带来了,快快让路!”
作者有话要说:
“林林央央,此山王名,知之却百邪。”————《地镜图》
第151章 容器
午夜的滩涂地安静得能听到鹳鸟涉水的声音,沈林林的喊叫声就这样在上空飘荡,许久都无人回应。
肖南回看一眼沈林林有些扭曲的脸色,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世间还会有人回家的时候进不了门?
沈林林自己也是很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抽出那条软鞭,狠狠抽在地上。鞭梢在浸了水的砂岩地上撩起大块泥巴,准确无误地向不远处的沈央央飞过去。
就在泥巴快要击中那女子的前一瞬,她身下的鹿突然动了,扬起的鹿角轻轻一拨,便将那团泥巴挡到了一旁。
“真是无礼。”沈央央的声音懒懒的,动作也是懒懒的,两条腿悠闲地翘着,足尖上坠着的夜明珠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哪里有做弟弟的如此同阿姐说话?说话难听也就罢了,竟还动手伤人。”
那做阿弟的少年脸上显然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只恨方才没有将他身旁大汉的佩刀甩过去。
“是你发难在先。这是阿婆交代的事,若给耽搁了,你可负得起这责任?!”
那叫央央的女子歪头打量了一番滩涂上站着的几个人,换了个姿势倚在鹿背上。
“你那样笨,先前带回来的五六个人都不对,现下还想要我给你开门?万一阿婆追究起来,谁担这个责任?”
少年一听这话,当下气得脸红脖子粗,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原地便骂起来。
“你这好吃懒做、卑鄙无耻的臭婆娘!阿婆问起来,哪次你不是将功劳揽了去、过错推给我?!跃原那又臭又脏的鬼地方,我足足都蹲了三个月了,澡都没得洗上一个,你却一直在这里躲清闲!”
沈央央不气反笑,就连她屁股底下的那头牧鹿似乎也觉得好笑,鼻子连哼两声。
“是你非要出这个风头、揽这烫手的活计,我好心成全了你,你却在这里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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