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颤巍巍地跪下、膝行至水潭旁,从篓中取出放糖的罐子,恭敬递到那沈石安的‘真身’面前。
“恭请家主赐血。”
那双嵌在干瘦头骨上的凸出眼球转了转,随即掀开眼皮,看了看面前的老妇。许久才缓慢抬起左手,伸出那长着长长尖锐指甲的食指,深深刺入右臂之中。
预想中的鲜血并没有涌出,那具已经干瘪的皮囊中似乎早已不剩多少水分,那老妇等待许久,也才等来几滴浑浊的血液。但她的脸上依旧是欣喜的,她将那几滴血小心涂抹在那些饴糖之间,生怕浪费掉一点一滴。
目睹这一切的肖南回胃中一阵翻腾,尽管没有吃下那颗糖,但那种恶心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幸好,幸好她没有吃下那颗糖。
“既然来了,何不近前来?”
苍老的声音自棺中响起,在粗糙的岩壁上碰撞划过,令人骨节生寒。
“那日听闻家主所言甚是有趣,不过今日亲眼所见、远胜言辞。”
“三日之约未到,公子不辞辛劳追到此处,可是已有定论、要迫不及待与我交换所需?”
“家主曾言及,织锦中所言,非其族中之人不能解答。家主既要以此做为交易筹码,又能否自证沈家便是那传说中织锦一族的后人?”
沈石安枯败的脸上纹路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在假笑,又似乎是在隐忍。
过了一会,他轻轻闭上眼,沉入那水晶棺椁之中。下一瞬,那一直躺在黑水旁的矮胖娃娃突然浑身一僵,随即睁开眼、站起身来。
“果然还是这年轻身体的头脑用起来清醒一些。”纯真从那张圆钝的脸上褪去,转而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老成,“我若不能自证,你又当如何?百年旧事,你能交易的人,不会太多。”
这是笃定了他们别无选择?
肖南回定定望向那张圆脸,仿佛能够看到那藏在那□□之下的腐朽灵魂。
“他这是千年妖怪当久了,忘了怎么说人话,何必同他多费口舌。”
那沈石安眉头一簇,竟能用那样一张脸做出一副阴冷嫌恶的表情来。
“你是谁?也配这样同我讲话?”
她还未出声,夙未已先她一步开口道。
“她所想便是我所想,她所问便是我所问。”顿了顿,他又补一句,“这世间需得她俯首帖耳、才能对话的人,还不存在。”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便有几分令人发笑,但由他说出来,便有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确实,他说不存在,那便是真的不存在吧。
肖南回难掩脸上笑意,而那沈石安终于开始正眼打量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从头到脚缠绕着她,许久才退去。
“你没有吃糖,有些可惜。”他终于将视线转开、又看向夙未,笑得有几分狡诈,“看来我不该向你要那佛珠,应当向你要个人才对。”
“她的价码,你要不起。”
“好一个要不起。只是这世间本没有无价的东西。有需求就有买卖交易,否则,你们也不会冒险前来。”
肖南回抬眼望了望四周林立的沈家人,心中一阵盘算。
“你料定我们今晚会来?”
沈石安笑了,年幼的嗓音将那笑声衬得有几分尖细。
“即便知晓我对你们别有所图、而这洞窟看起来又如此危险诡谲,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因为没有人能够拒绝未知的强大以及......永生的诱惑。”
“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生不灭。”
沈石安没有反驳。
“或许吧。但对于你我不过百年的寿命来说,千万年已算得上永生。而拥有此等永生之寿者,古来常被奉为神明。我曾说过,那烧骨的家族便是因为被那所谓的神明蒙蔽了双眼,致使人丁凋敝、残喘至今,却未曾告诉你个中细节。今日机缘已至,不如我便说与你听,可好?”
“家主所言,又是什么价码?”
“一会你自然知晓。”沈石安微微一笑,笑意就停在皮肉之上,“上古有神灵,降临于深山河谷之尽头,无名无姓,存世百年而无人供奉。终于有一日,他等来了顺着洪水漂流至此的落难族人,拥有了它的第一批信众。”
“起先,它许诺家族中人长生不老、强健体魄的妙法,用施舍血液的方法将力量传给供奉它的人,使得这一家族驭火而生、迅速壮大,借此奴役族中人近百年。它会在每年新出生的孩童中挑选,留下□□无限接近完美的孩子选做容器,将那些有瑕疵的人毁去容貌用做世间行走的差遣工具。”
是仆呼那。
巨大的拼图轰鸣着扭转拼合,在肖南回的心底构建出一幅匪夷所思的画面。
年幼的孩子们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面容,就连至亲血肉站在面前也不能相认,他们被集中在一起培养杀人取物的技能,感情于他们而言是一种累赘,活着对他们而言的意义只有服从。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变成了杀手。他们被奴役的同时,也在寻找接替他们被奴役的下一代。他们会在夜晚光顾那些偏僻的村庄,拐走村里无人问津的孩子们,从中筛选他们认为合适的接班者、举行与神缔结誓约的仪式,将他们带入这无尽的罪恶轮回之中。
当年的伍小六便是漏网之鱼。
“然而借来的身体终究是借来的,便是再悉心培护、仔细筛选,也终究凡人难承神意。时间久了,那被神借走的肉身便会因为失去灵魂而渐渐衰败腐烂。慢慢地人们开始抗拒这种侍奉神明的行为,但血液的连接沉积了一代又一代,又岂是轻易可以摆脱的?有些意志坚强者能挣扎个一年半载,意志薄弱者不出半月便会彻底沦陷为傀儡。这一族人中抗争最久的,也不过捱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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