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受人威胁,罗合很是不满。
“找不准路岂能怪我?!我都二十多年未曾回来了,这树不是那棵树,石头不是那块石头,老张家的香火都能续两代了,谁还记得村头是朝东还是朝西开的?!”
“少给我扯东扯西!我便是离开宿岩十数年,也还找得到回城的路的。”
罗合上下打量这半疯的女人,一股不屑伴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优越感扑面而来。
“你当终天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岭西那蛮荒之地可以并论的?”
肖南回生平最讨厌轻易瞧不起人的人,因为一个人的祖籍而瞧不起人更是讨厌。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便恼羞成怒的实在姑娘。
如今的她,嘴上可是不好惹的。
“你当你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岂是你一个茶馆跑堂的可以怠慢的?”
对方一招泰山压顶,罗合果然结巴。
“我、我好歹也是这小子的从舅,你给我、给我放尊重一点!”
过去的几天里,这人只要一言不顺便用这劳什子从舅的身份来压她。先前她每天忧愁夙未是否要睡死过去、心不在这上面,如今却觉得是时候掰扯一番了。
“从舅?我管你什么舅舅!这年头连皇帝的便宜竟也有人敢占。他母家的人早年便被屠尽、一个不剩,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罗合的脸从脖子开始涨红,像一只求偶不成、血气上涌的金蟾,险些将自己憋死,半晌才呱呱吐出几个字。
“不、不告诉你!”
肖南回气乐了,她也懒得同这一身酒气的棒槌多费口舌,从车帘子里钻出来、一屁股将那尸位素餐的马夫拱到一旁。
“不想掉下去就坐稳了!”
缰绳在空中抖出一声脆响,拉车的马儿加速向着灰蒙蒙的远方狂奔而去。
离天亮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虽然还未到秋忙的季节,但晨起的农户已经在田间忙碌,放牛的牧户也早已吆喝着畜群出栏去。
大地上终于零零散散的有了几分烟火气,肖南回驾车驶过小路,直到那小路到了一处三岔处。
“走哪边?”
罗合的嘴微张着,环首四顾、一片迷茫。
肖南回抬起腿来,一脚将那还在支吾的草包踹下了车,驾着马车直奔十数步外的一户小院。
那院子瞧着朴素简陋,扎在泥里的篱笆都歪歪斜斜,此处正对着那三岔路口,从家宅风水上来讲是大忌,可谓处处能见主人家之粗糙。
她勒马停车,望向院内。
院子里,一名老妇正弯腰收拾着鸡圈,不远处一年轻的青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在帮衬。
肖南回沉吟一番,尽量和善地开口道。
“劳驾,请问此处......”
她话才说到一半,那头发花白的老妪突然原地蹿了起来,一手揪着那青衣男子的耳朵、一手叉腰怒骂,气沉丹田、能传千里。
“昨日便交代过你,和鸡食的时候少添些水了,怎么今日还是这么稀?!你是想吃死鸡还是想气死我啊?!”
那青衣男子毫无还手招架之力、节节败退中还不忘认错认怂。
“这便少放些、少放些......”
咦?这人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肖南回心里嘀咕着,正犹豫着是否还要上前问路,下一瞬那青衣男子转过身来,她惊得险些从马车上栽下去。
对方也瞧见了她,神色也是一愣,随即猛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顶着几根鸡毛、情绪十分复杂的背影。
肖南回判断,那是一种羞愤与尴尬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
“丁、丁未翔?!”
第162章 终离之地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头顶是交纵悬挂的巨大帷幔,青黑色的底上绣着纤细繁复的云气纹,密密麻麻地从他视线所及一直延续至房间内黑暗的尽头。
空气里有一种深秋才有的寒意,月光如霜,从高而窄的窗棂中投下,照亮了地面上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
石板正中的炭盆已经熄了,余烬中半点余温也无,寒意在石头与铜铁之间蔓延。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伸手去摸地上的那盏油灯,可却怎么也够不到。
突然,一阵金铁摩擦的刺耳声音从门外传来,一道黑影闯入那惨淡的月光中。
他缓缓抬头望去,只见扇门雕花窗棂上,映出一个异常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一动不动,却似乎是在隔着门凝视着他。
一种熟悉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他跌跌撞撞从床榻上翻下,摸索着找到那盏油灯,手忙脚乱地去点那已经溺到油里的灯芯。
吱呀。
冷风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没有关好门窗,更不敢抬头去看,只强迫自己快些将那油灯点燃。
咔嗒,咔嗒,咔嗒。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撞击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
终于,他点亮了那盏灯。
微弱的火光在黑色的地面上映出一小片暖意,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双穿着带锈胫甲的脚。
视线缓缓上移,那黑影就立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那是个胄甲披身、浑身是血的人,兜鍪压得低低的、面目一团模糊,胄甲盔甲上似乎还有水汽,水珠顺着他的枪杆滑落,带着一点混浊的血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