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越是亲和,肖南回反而越是拘谨。
“星子......兄,不知我要取的东西现在在何处?”
对方爽朗一笑,让出条路来。
“东西没在我这,姑娘请随我来。”
这一回,她终于又回到了静波楼。
楼上秋风四起,她回望整个阙城,只觉得春雨绵绵和夏日蝉鸣仿佛不过昨日而已。
瞿星子在回廊中前行着,肖南回突然开口问道。
“敢问单常侍为何没在?以往出入这静波楼,都是他引路的。”
瞿星子停下脚步,伸出宽厚的手指向阑干外的三层宫墙。
她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俯瞰过去,只见元明殿前的光明甬道上,稀稀拉拉地站了数十来人,各个穿着朝服、也无人掌灯,瞧着很是怪异。
“那些是......”
瞿星子笑眯眯地收回手,说出的话却令人提心吊胆。
“那是从今日上朝便未退朝过的朝中元老们。姑娘方才问起的单常侍,便是因此才脱不了身的。”
单将飞在元明殿?可那里不是皇帝上朝时才能进的地方吗?
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生成,但她此刻另有担忧。
“他们为何没有各回各府、反而聚在宫中,难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这一次瞿星子没有再回答。
回廊也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高大汉子将手中油灯吹熄,随后开启了一间石室。
“肖姑娘要见的人就在石室内。在下便送到这了,请。”
一肚子话都到了嘴边上也只得暂时咽下,待再转头时,那瞿星子已同那盏油灯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的回廊尽头。
她站了一会,抬脚向石室内走去。
方才迈入石室中,背后石门便翻转关上。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肖南回摸着墙壁,向着不远处微弱的烛光走去。
光的尽头是一张简陋的小桌,桌上挖了个洞,洞里点着炭火,炭火上架着个铜锅子,锅里似乎正煮着什么,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小桌前盘膝而坐着一名须发尽白、面膛黑亮的老者,两撇眉毛短又粗,蚕豆似的卧在眼窝上,瞧着平白失了些老者气度,倒有些孩子气。
这……或许就是那传说中不曾离开过晚城的瞿家长老么?
肖南回盯着那两截眉毛发呆,对方也不言语,同样上下打量她。
两人就这么盯着对方瞧了半天,直到汤汁从那锅中溢出,发出一阵滋啦啦的响声。
老者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揭那盖子,结果又被烫到、瞬间失态。
他飞快吹了吹自己的手指,随后瞥了一眼站在石室中央的女子。
“晚饭用了吗?”
肖南回摇摇头。
“未曾。”
对方翘起胡子、用下巴指了指矮桌前的蒲垫子。
“坐下一起吃个菌子锅吧。”
离奇的人和事见多了,人的反应渐渐便会平和许多。
肖南回只停顿了片刻,便走上前在桌前坐下。
开锅、涮肉、下菜。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对方是因为吃得投入、根本无暇顾及,她则是心中有事、有些食难下咽。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筷子。
“老先生叫我前来,应当是有东西要转交于我,不知究竟是......?”
“哦。”对方似乎这才想起那档子事,嘴里未停,左手从小桌下窸窸窣窣地翻找着。
半晌过后,一堆锅碗瓢盆中间,多了两样东西。
左边是两片薄薄的玉简,简页对扣、八道玉封、两侧用金箔打了一对神鸟,一时也瞧不明白是何物。
右边是个陶罐子,胖胖的肚子、细细的栓绳、新贴过红纸的封泥。却是一坛云叶鲜。
肖南回望着那册简和酒坛,困惑都写在脸上。
“这是、这是何意......”
“不是都给你,而是要你选一个。”老者咳嗽两声,慢悠悠道,“姑娘可知,数月前陛下召老夫入都城,所为何事?”
她定了定神,谨慎道。
“应当是为了仆呼那的事。”
老者嘿嘿笑起来,几道皱褶在锅气的氤氲中看起来油亮亮的。
“那些事自有小辈去操心。至于老夫,自从上了年岁之后便只接手一样事务了。”他边说边点了点桌上的东西,“就是为天家宗庙之事撰写祭祀卜辞,而这其中能劳烦老夫亲自跑一趟的,除了新皇登基、便是后位有了人选之时。陛下叫老夫前来,本是要为你拟下封后的册子的。但春猎之后,他便改变主意了。”
肖南回一时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安排了一切,却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老者终于放下了筷子,脸上笑容也慢慢褪去。
“他自知此去必然凶险,今日叫你前来,便是要你在这两样东西当中选一样。拿了这金玉简,他归来之时便是这后宫入主之时。拿了这酒坛子,走出这楼便找个地方大醉一场,酒醒后便当同他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去过你向往的天高云阔、自由生活。如何选择,就看姑娘自己了。”
好一个大梦一场、许她自由。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要嘲笑她已被人始乱终弃,最好不要再死缠烂打,给自己留下最后几分薄面。
但只有肖南回自己明白,“自由”二字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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