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之前,她倒是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人。
若是就这么赶他下山去,他会不会冻死在半路呢?最好是他自己知难而返,那便省得她去当这个坏人了。
少女托着腮盘算着,可她的盘算终究落了空。
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停下,就这么一点点地挪到了石崖下面。
男子并非习武之人,却有着某种令人害怕的直觉。只见他轻轻摘下兜帽,既未抬头望向山崖之上、也未环顾四周。
“瞿家后人何在?”
那少女眉毛一横、清了清嗓子,开口时声音脆生生的。
“格勒特高原不欢迎裘家后人。”
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面孔是出尘般的好看,却黑发披散、神情凄厉、仿若厉鬼。
“孤跋山涉水八千里,不与尔等计较欢迎二字。家主何在?出来见孤!”
男子的怒吼在山间回荡,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可那石崖上的少女却丝毫不惧怕,双手叉腰、凌厉挑眉、神情很是睥睨。
“好个嚣张跋扈、孟浪之徒,竟敢在暄城地界上撒野。听闻天成君王是个修心礼佛之人,今日一见分明是个疯子。”
俗话说,不知者无畏。
可眼前这个分明知道的不少。对方既知他身份,还能如此张牙舞爪,才是真的无畏。
他收敛了神色,声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既以血缘为由拒孤于门外,便当知晓有些事情并非轻易可以斩断的。离了瞿家、出了步虚谷便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又站在谁家的江山之上了吗?”
少女笑起来,笑过之后神色又比先前更加肆意难驯了。
“这白头峰不归天成管辖,你便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无权命令我、更不能对我这般说话!”
说罢,她一个翻身利落从那石崖上跃下。
她本欲直接逐客的,可瞥见男子怀中那脸色青白的女子,不由得还是还是多说了一句。
“来人,给她取个新添好的手炉,再带下山去吧。莫要再来烦我。”
几名披着熊皮的汉子从隐蔽处走出来、正要上前,一声清脆悠长的撞击声在雪夜里荡开来。
少女的身影顿住、随即转过头去,竟看到那男子缓缓俯身跪在雪地中、郑重行礼道。
“还请姑娘救救她。”
少女的目光随即落在对方手中的铜碗上,飞扬的两撇眉毛皱了皱。
“无皿法师是你什么人?”
“是我师父。”
少女面上先是一愣,随即浮上一层疑惑和不信。
“一空是个僧人,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当面撒谎、欺瞒于我?!”
那雪地中的男子神色未变,淡淡道。
“一空法师是我师兄。”
“我倒是从未听说,无皿还收过第二个徒弟。”
“你这般年纪,没听说过的事情应当还有很多。”
“你......!”
少女显然有些生气了,呼地一下站起来,转身七八步便消失在石崖旁,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歪七扭八的脚印。那些熊袄狐裘的汉子也顷刻间消失不见,风雪中四下茫茫一片,只剩下呼啸的北风愈吹愈烈。
一身黑衣的男子没有起身离开,他将身前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试图将身上仅存的一点温暖传到她身上。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那具身体还是渐渐冷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拂去她头上的雪花,视线始终望向那石崖之下。
就在他以为风雪就快要将那行足迹掩埋之时,那红色的身影又急匆匆地出现在了雪雾之中。
“算你命好。带上她跟我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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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平头峰的山脚只有白色,那山顶石崖之上便有漆黑的岩石和灰蒙蒙的天际线。
风从山口呼啸而过,将落雪吹得四散。
风雪似乎小了些,窄而陡峭的黑色石阶上,红衣少女在前一言不发地走着,许久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你是无皿的弟子,她又是何人?”
男子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向一旁小辇上的女子,淡淡道。
“她是我的妻。”
他依旧是那张脸,可神情却同方才在风雪中狠戾怒斥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他平静下来是这番模样,眉眼的线条柔和流畅,好似那些神庙中供奉的神像。他若方才也是这般神情,她想必也不会怀疑他是无皿的弟子。
少女掸了掸辫子上的雪花,招呼那抬辇的汉子们先行一步,免得那辇上的人受不住这风口的寒意。
男子不语,只沉默地跟在后面。
少女瞧着那过于安静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些许好奇。
“我见过来求药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女子看似柔弱却总是坚韧不屈,男子却少有似你这般果决坚定的。他们想的更多,总以为是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有智慧些,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最终便只能两手空空而去。”
前方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过的兜帽下露出半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不知姑娘准备让我吃些什么亏呢?”
少女冷哼一声。
“现下倒是想起来问了?瞧你方才那般神气的样子,还以为多么孤傲不屈,转眼便就这么跟了来。不怕我是要骗你、有意害你、或者再寻些法子折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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