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景宫的正殿前并不像宫中的大多殿阁一样,有方宽阔的广场。因为贵妃很喜欢侍弄草木,先帝孝期一过,她便让人将地砖都起了,铺上泥土,改成了一大片花园。
花园中的小路以雨花石铺成,据说每一块都是贵妃亲自挑选。
小路蜿蜒,不似广场,能让人一眼从宫门处望及正殿。是以二人直行至离殿门不远的时候,殿门处候命的宦侍才惊觉圣驾来了,忙不迭地窜进殿去禀奏:“夫人……陛下来了。”
贵妃刚染好指甲。她坐在茶榻边,十个葱白修长的手指张开,伸得笔直。
闻得禀奏,她皱了皱眉:“偏这会儿来,真会挑时候。”
那宦官又道:“同来的还有静太妃……”
贵妃黛眉微微一挑,立起身,迎向殿门处。
临近外殿殿门时,二人正好迈进门槛,贵妃向侧旁一退,福身见礼:“陛下圣安、静母妃安。”
“进来说话。”苏曜随口。
贵妃轻应了声诺,旋即不动声色地垂眸。
——指甲尚未晾干,她见礼间交叠的双手叠得很虚。然而此事一看,颜色还是让衣袖刮得花了。
她不禁皱眉,大有几分烦躁。入殿后请苏曜与顾燕时坐了茶榻,她自己就行去铜盆边,着人倒了热水,洗起了指甲。
顾燕时与贵妃并不相熟,只看她脸色不好,小心地扫了眼苏曜的神情。
苏曜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直言问她:“你近来跟家里可有往来?”
“家里?”贵妃边洗手边回话,“有啊,臣妾的六妹妹前几日生辰,臣妾请她入宫说了半晌的话,还备了生辰礼给她,怎么了?”
苏曜一沉:“可有提及静太妃的事?”
贵妃神色微滞,转过脸盯了他半晌,才敢信他所指的真是“他和静太妃的事”。
她不禁面露讶色:“陛下,臣妾的六妹才七岁,臣妾岂能跟她提这些闲言碎语?”
语毕,她擦干了手,行向茶榻,自有宫女在一旁添了张绣墩。
贵妃施施然坐下,看看苏曜,又看看顾燕时:“出什么事了?”
苏曜轻笑:“你那个爹,参了静太妃一本,说静太妃秽乱宫闱,要朕赐静太妃殉了父皇。”
他说得开诚布公,顾燕时静静抬眸,打量贵妃的神色。
贵妃哑了哑,继而摆手屏退了宫人,待听到殿门关合的声响,她才压音问:“陛下……可准奏了?”
苏曜挑眉:“若是准奏,朕还敢带静太妃来见你?”
贵妃松了口气,静神想了想,脸色冷淡下去:“臣妾的父亲就这么点本事。陛下若是来问臣妾该怎么办,臣妾觉得不如寻个由头革了官职,别让他入朝了。臣妾家里左右都还有爵位,也不求他非在朝中为官。”
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含着分明的怨怼。
顾燕时愕然,苏曜却并不意外:“不问你该怎么办,只怕是你无意中说出去的。”
“臣妾没有。”贵妃摇头,“招惹这等麻烦做什么?况且若让臣妾说……”她扫了顾燕时一眼,“这事不论真假,都不是静太妃的错吧。”
“知道了。”苏曜笑笑,便起身,“贵妃不必送了。”
贵妃原也懒得多送,听言正好稳稳坐着,只颔首:“陛下慢走。”
顾燕时忙跟上他一同离开,走出辰景宫的殿门,她望了望四周,小心地问他:“不是贵妃?”
“嗯。”苏曜点头,“贵妃是个聪明人,她说不是就不会是。”
“那是……”她继续探问。
他轻啧,浑不在意的口吻:“不知道,慢慢查吧。母妃放心,若母妃此番枉死,朕一定为母妃报仇哈。”
他边说边看她,目光所及之处,她低下头,纤瘦的肩头颤了颤。
好玩。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被耍得团团转?
多简单的事情——不是贵妃无意说漏,便是淑妃有意为之嘛!
傻鹌鹑。
他低笑一声,偏不告诉她,一脸轻松地往寿安宫走去。
顾燕时犹如被噩梦纠缠,反反复复地想入葬帝陵一事。
先帝那么可怕,她忍不住地设想他变成鬼后会不会更加可怕。
而且,她也不知人死后要过多久才能投胎。
——万一要过几百年可怎么办?
跟先帝那样的人待上几百年,与置身地狱几百载没有什么分别。
她魂不守舍地跟着他,看见门槛就下意识地迈过去、见到台阶就随手拎一下裙摆。顾不上看他往哪里走,许久都没注意自己已行至何处。
直至一声熟悉的猫叫传入耳中,顾燕时怔神之间,一道灰色的小影子扑到了她裙摆上。
“喵!”阿狸仰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又叫了声,她茫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走进欣云苑的卧房了。
苏曜回头,伸手将正往她身上爬的阿狸“摘”下:“小丑八怪,别闹。”他的手指在阿狸毛茸茸的脑袋上一点,再将它放到地上,阿狸立刻蹿走,溜得飞快。
顾燕时深吸气,不许自己再发愣了。
发愣没有用。他想把她塞进先帝的陵寝只需要一句话,礼部就会照办。她不想与先帝合葬,得自己尽力才好。
苏曜盯着阿狸缩去角落的小影子正撇嘴,小母妃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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