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曜的表情也复杂起来。
看了顾燕枝半晌,他咬牙挤出几个字:“说了半天,你倒让母后说服了?”
“别怪我……”顾燕枝低头,手指搓着宫绦,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你知道吗……她其实不是为了江山才拦你,适才有些话她没说出来,实是因为一下子让你气得头晕,我也是与她聊了半晌才终于问出来的。”
苏曜眉头半挑不挑:“什么话?”
“她是怕你出事。”顾燕枝薄唇轻抿,娓娓道来,“她说禅让之事虽古已有之,但善终者寥寥。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皇帝原是说一不二的人,你若禅位成了太上皇,皇帝上头就还有了个别人。那这新君若是你儿子也还罢了,父子之情多少还有些用处,可若是旁人,凭什么要受这份屈?倘使再遇上些让朝中动荡的事情,若没有你,朝臣们或许拿皇帝没办法;可若有你在,有心之人拿迎你回朝当威胁,不论你有心无心,新君如何能不将你视作威胁?”
这话很有道理,苏曜细听却觉得有点别扭,吸了口冷气,斜眼看她:“母后是不是举了什么例子?”
“是。”顾燕枝没有瞒他,一五一十地说道,“就说咱们之间的事……当时太傅气得吐了血,若有位名正言顺的太上皇放在那里,焉知他们不想换人来做这皇帝?若是那样,你会不会想先杀了这太上皇再说?”
会。
苏曜没好强耍无赖否认,只眉心跳了跳,以沉默做回应。
顾燕枝见状,趁热打铁:“所以……不为着旁人,只为咱们自己,你别禅位了好不好?太后……太后也不想逼你选妃了,若你不想,我就……就……就自己生吧。”
她说着拧了拧眉,低头一喟:“若想要十个八个皇子,那是不成了。但三个四个……咱们倒可以试试。到时再悉心教养着,总该有一个能像样吧。”
苏曜闻言只撇嘴:呵,还三个四个?
他一个儿子都不想要。
可太后所言又让他不得不谨慎。如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他就算有一串小姑娘都保不住了,连燕燕都要跟着他死。
啧,皇帝怎么这么难做啊。
而且还想逃都不能逃。
苏曜心生厌烦,沉然叹气,倒回床上。
.
十年后。
新君苏邺继位,登基大典自清晨一直忙到了后半夜。翌日原是君臣都可以免朝一歇的日子,苏邺却仍起了个大早,衣裳都顾不上安心穿,从宫人手里抓过来,边往外走边匆匆披上。
“陛下!”宫女宦官们忙不迭地追他。
深秋里,天亮得已不太早了。八岁的小皇帝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一路急奔,赶到灵犀馆的时候,如料看见里面已灯火通明。
“父皇!”
他不顾宫人的阻拦冲进卧房,一时没见到旁人,只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坐在茶榻上吃点心。奶味点心的酥皮糊了满嘴,她们看见他,咧嘴笑起来:“哥哥!”
苏邺吸气:“父皇母后呢?已经走了?”
“在屏风后面,更衣呢。”左边的那个指了一指,苏邺重重松气,行至桌边安坐下来。
不多时,苏曜先一步走出了屏风,看着他撇嘴:“这才什么时辰,你烦不烦啊你?”
“……”苏邺绷着脸,端正一揖,“父皇。”
苏曜没理他,他的正经便也只绷了这么一瞬,转而便凑到父亲跟前,神情多少有点不安:“真……真今天就走啊?我明日头一遭早朝,父皇帮我看着点啊!”
苏曜垂眸,看着这个小大人般的儿子,十分慈祥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然后说:“不帮。”
“父皇!”苏邺急了。
“怕什么啊。当太子不都在早朝上混了两年了吗,一回事。”他边说边拍拍儿子的肩头,笑眯眯地又道,“现在你还有个座呢。”
“……”苏邺无语。
“乖啊,儿子。”苏曜继续哄他,“我跟你母后又不是一去不还。你放心,这趟我们就出去三个月,三个月后保准回来看你。这三个月里你若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苏邺眼睛一亮:“我知道!我就差人去白霜山送信告诉父皇!”
“……你就拖着点,三个月后父皇回来帮你拿主意哈。”苏曜慢悠悠。
苏邺那张小脸一下子垮了,扑通坐到地上,摆出了耍赖的架势:“没有您这么当爹的!”
“别闹啊。”苏曜伸脚踢踢他,“我就这么当爹,你能把我怎么的?”
“……”苏邺无大语。
顾燕枝在屏风后静听他们父子斗嘴,待理好衣裙,她才摒着笑走出来。
苏邺看见她就不跟父亲耍赖了,一股脑爬起来,跑去扯住她的衣袖:“母后,要不您跟父皇好好去玩……把妹妹们留给我吧,我们做个伴!”
这话倒说得顾燕枝怔了怔。
他们实在是盼了这一刻多时了,苏曜早就在想来日要带她和女儿们云游四方。可这阵子她也在想,他们这一家子素来和睦得不分你我,若一夜之间父母和妹妹们都出去玩了,苏邺会不会很低落。
她于是迟疑着看了眼两个女孩子:“你们想出去玩,还是想留下陪哥哥?”
不待她们答,苏曜就皱着眉嚷嚷起来:“当然是出去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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