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仍旧平平淡淡,仿佛没有一点儿触动,就像是没听懂。
秦太傅道:“郡王和郡王妃也算是患难夫妻,想必要比世上别家夫妻感情更深厚一些。老臣听闻郡王妃幼年失了恃怙,日子过得着实不甚如意。”
就算萧衡想死,苏氏也愿意?他不念着他自己,也不替苏氏考虑上一分半分?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年纪轻轻就要陪他共赴黄泉,他真的忍心?
萧衡果然顿住,沉默了半晌,眉眼间露出些微的惆怅,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个人:“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氏不幸,嫁给我这么个人。我若活一日,自然许她一日三餐,我若身死,说不得她也只好认命。”
秦太傅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声。
只知道他是心狠手辣的小人,不成想他还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郡王妃落发剃度,已经是认命。但凡郡王肯发一丝善心,只怕郡王妃也能得以保全余生。”
还是那句话,骗鬼呢?
他要真的想让苏氏认命,不回来就好了。或者回来,仍旧自行其是,做他肆无忌惮的郡王,顺势再给苏氏一纸休书即可。
横竖她没个能做靠山的娘家,休也是白休,她一个软弱妇人,岂能与他为敌?
一旦她们两个不再是夫妻,苏氏又剃度出家,不管将来萧衡死得如何凄惨,想来也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单单与苏氏一个出了家的尼姑为难。
她固然没有铁衣玉食的生活,但苟活半辈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谁不知道他萧衡一回京先去慈静庵接了苏氏还俗?
………………
萧衡从来没妄想过自己的软肋会无人知晓,也料定秦太傅这个老狐狸会拿苏绾来要挟自己,更没想过当真什么都不做。
他所缺的,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他一味的退让,就是想要逼一逼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看看到底谁更有韧劲儿。如果他们赢了,萧衡也不过做困兽斗而已,毕竟他从不认为整个朝廷非自己不可。
可如果他赢了呢?成王败寇,所有从前的恶名和血腥都会因为他的成功而得已清洗和抹杀。
秦太傅如此的急不可待,自然证明是他赢了。
可博弈嘛,总要有退有进。
萧衡抬手轻挠了挠鬓角,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太傅为人精明,又舌灿莲花,便是铁石心肠也能被说动,萧某自愧不及。”
他坦坦荡荡的向秦太傅承认:你说得都对,我认输。
但也只是认输而已,然后呢?
他睁着一双清明的,无悲无喜,瞧着也没什么欲望的眸子,就那么平静的望着秦太傅。
秦太傅蓦的头皮一麻。他自然是揣着义愤和热血而来,想要的目的自然也是劝服萧衡,心底也未尝不是拿他当成跳板和快刀来用。
诚如萧衡自己所说,他这辈子,被人当成快刀的时候实在是太多,秦太傅也不免对他有所轻看。
只要平定了各王谋反的判乱,想从皇族中过继一个性情温顺,宽厚亲和的少年君王,于秦太傅来说是很容易也是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可真正和萧衡对上,秦太傅才知道,这个一向以刀剑狠戾示人的男人,内里并不是个只知弑杀、血腥的粗鲁愚顽之辈。
也是,以微末不得宠的庶子,隐忍多年,一跃成为前梁王不可或缺的臂膀,又暗渡陈仓,成为当今陛下的宠臣,没有筹谋和心机怎么可能做的到?
自己到底轻看了他。
秦太傅是个很能自省的人,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刻就决定更弦改张,他微一垂头,道:“老臣愧领,不过是一颗忠君之心。京城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还望郡王以大局为重。老臣也自当和同僚戮力同心……”
他抬头看了萧衡一眼。
至于同心做什么,这一眼,两人已经心知肚明。
………………
秦太傅回去之后便闭门谢客。
说是谢客,可去秦府的人一点儿都不少。在经过一夜的争吵过后,朝中几位股肱之臣也没个确切的定论。
萧衡是头狼不假,用他自然不会有错,可难就难在,喂了它肉,就妄想它乖乖听话?万一它突然反咬一口呢?这朝中上下,能牵制住他的人可不多。
留给秦太傅的时间并不多,他在难得的朝会当中,力请陛下派兵平叛。
熙景帝脑子一时乱,一时清醒,听说了叛乱一句,立时跳起来,拿剑挥舞着道:“朕要御驾亲征,把那些不长眼的反贼诛杀殆尽。”
秦太傅流着冷汗,被好些人左右护住,生怕熙景帝腕子一软,那剑没诛杀殆尽“反贼”,先砍了自己脑袋。
他倒着实是多虑了,熙景帝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摔跌在地。
皇冠都歪了,龙袍更是堆叠在一处,露着他袍子里面明黄中衣,没来由得显出几分狼狈和凄凉了。
说实话,熙景帝年轻时,不,哪怕就是数年前,他还是个十分英武的男人,即使老了,却也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老迈不堪。
可就像老话说的,英雄迟暮,美人白首,这大抵是人生最不忍见的两种情形。
短短一二年前,他生生被一个“老”字折腾成了这种不忍猝睹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生出同情来。
可生老病死是天道,没人逃得过,秦太傅拼死道:“请陛下下旨,命保宁郡王带兵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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