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抬眼看到她衣袖处的这一点褶皱时,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软得塌下去了一块。
陆知序从小到大都几乎没有过不太得体的时候,更不消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失态——就连怼他,也是三句里带着两句疏离的。
她总是过早成熟,过分冷静,晏行川几乎没有看见过她真正年少的样子。
然而这一日,十七岁的陆知序穿着一条别别扭扭的百褶裙,挂着那张蠢兮兮的记者牌,额头沾有一点明显的汗珠,被迫在人群中穿行时,晏行川却忽然觉得,那大约就是真正年少的陆知序该有的模样。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忽然发觉,江子昊拉着陆知序那只手实在是很碍眼。
他面无表情的咬了咬后槽牙,想:江子昊这蠢货在干什么?
*
下午两点半,田径赛事正式开始。
被清空了的跑道外响起不同班级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一阵高过一阵。陆知序立在跑道内侧,一边给相机对焦,一边瞧一旁正在奔忙的杜薇薇。
距她几步之遥的草坪上,杜薇薇正被堆在脚下的功能饮料包围着,她一面拿手背遮投射在脸上的阳光,一面招呼众人拿饮料分发给即将上场的选手。
和陆知序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校园记者不同,杜薇薇总是热衷于一切她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运动会的消息刚刚下达时,她就在学生工作处报名做了志愿者。
过午的阳光略微扎眼,陆知序看着发间带汗、气喘吁吁的杜薇薇,忍不住按下快门,将她的侧脸照了下来。
这一张照片拍得极好,光下粉尘扑朔,映衬得照片中人的侧脸如油画一般稠艳。
陆知序盯着照片欣赏了一会儿,刚预备抬手,招呼杜薇薇过来看,她面前的那一块阳光就忽然被人遮住了。
她还没抬起的手一顿,就在仰头的瞬间瞧见了穿一身白色运动服的晏行川。
“替我拿着。”晏行川站在她身前,将一瓶没喝两口的矿泉水递到了她手边。
语气过于理所应当,陆知序一哽,好半天才把“薇薇那边不是有物品保管台吗”这种煞风景的话咽了下去,将饮料接了过来。
接过饮料后,陆知序才后知后觉地在晏行川的那身无袖运动服中回过了神,她有点发愣地举着那瓶饮料,问他:“你这是……要参加比赛?”
“嗯。”晏行川在扎眼的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她手中的相机:“待会儿要是有拍得不错的照片,记得发给我。”
陆知序微微出神:“好。”
在她的记忆里,晏行川一贯都是个不太喜欢体育运动的人。
高中三年的运动会,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公司安排团建,集体去健身房打卡时,他也总是借故推托。她手底下的项目经理还曾经吐槽,晏总对健身房的反感,约等于她对晏总的反感。
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班里报名运动会的项目。
陆知序一面出神,一面不自觉地将相机的焦点对准了人群之中的晏行川。
三千米长跑的参赛选手比短跑要少上一批,但几十个班加起来也有几十人,远远看去颇为浩荡。
而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陆知序镜头下的晏行川正气定神闲地匀速前进。
这大概是晏行川头一次参加长跑比赛,他起跑的姿势并不比别人好看多少。然而,当相机的焦点不止一次聚焦在他身上时,他却始终都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和力量,既不显得吃力,也不显得颓靡,在一堆气喘吁吁的参赛选手当中,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鹤立鸡群的挺拔气质来。
活脱脱像是来走秀的。
陆知序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领先于人群的晏行川,将相机调成录像模式,转向了终点线。
三千米很快就到达了尾声,起先还算势均力敌的几十名选手这会儿已经拉开了不止一圈的距离,陆知序在跑道内侧看着即将冲线的晏行川,不知怎么,忽然替他生出了一点紧张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捏紧自己刚出一点汗的手心。
正值她紧张之际,跑道中的一个学生不知怎么,忽然开始冲刺。
他十分倨傲地斜了一眼陆知序所在的方向,而后仰头越过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径直冲向草坪,将她连人带相机一齐撞了个人仰马翻。
剧烈的撞击之下,陆知序直接在草坪上滑出去半米远,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周遭传来乱哄哄的杂声,有人七嘴八舌地在她耳边问“怎么样”、“还好吗”,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胳膊和膝盖两处传来火辣辣的疼。
眼前的黑暗还未散去,耳中剧烈的轰鸣稍作平息,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撑着地半坐来,艰难道:“没事。”
一面说,一面还试图爬起来。
下一瞬,一只手将试图爬起来的她捞进了怀里。
那只手的主人身上带着新鲜的汗水气息,陆知序发黑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晰,便在一片昏沉中清晰听见了那人胸口如雷鸣一般的剧烈心跳声,而后是一点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木香。
她幅度很轻地挣扎了一下,刚准备问点什么,那人的声音便从她头顶落了下来:“别动,你先缓一缓,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是晏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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