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迟到了一刻钟,在教室门口被老曹逮了个正着。
陆知序身上馄饨味儿还没散尽,一抬眼便瞧见老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张嘴就问:“膝盖怎么样了,还疼吗?”
“唉——”一面说,老曹一面还冲她叹了口气:“你以前从来没迟到过,是不是这伤口影响你走路了啊?”
陆知序:“……”流程似乎不大对?
“要是疼得厉害,我就给你再批一天的假,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等她回答,老曹便继续道:“要是不想回家,你今天就去主席台那儿坐着,别走动了。”
*
上午九点,清晨的阳光细细密密地洒向人群。
陆知序坐在主席台附近的座椅上,一边调试相机,一边拿余光瞥不远处的晏行川。
他正手捏一张薄薄的检讨书,垂着眼睑,神色冷淡地立在话筒旁。
姿态模样都十足矜贵,活像大型活动里出席酒会的压轴人物,就连捏着检讨书时,都透着一点公事公办的倨傲。
却偏偏在看向人群时,露出了一点隐晦的无奈。
陆知序低头笑了一下,自觉自己可以将晏行川这副模样拍下来,做成把柄留念。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年级主任播报晏行川“恶行”的声音便透过音响传到了主席台上。
而后是晏行川的检讨。
晏行川斩获学校各类奖项数次,在主席台上当众发言犹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当众作检讨却是头一回。
周遭响起轻微的议论,他却恍若未觉,只神色冷淡地念起了检讨。
起初的检讨内容还算中规中矩,无非是介绍了一番人物事件以及后续影响,而后却渐渐偏离了轨道。
他在话筒前轻轻挑了一下眉,肃容道:“的确,我不应该因为对方不干人事、又不说人话就认定对方不是人,更不应该在他恶意伤人之后选择以暴制暴、妨害学校治安——请大家以我为戒,将来遇到同样的人,选择直接报警,将他交给法律制裁。”
话说得漫不经心,吐字却清晰无比,他的声音透过运动场上飞扬的尘土和无数的窃窃私语,一字一句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周遭有一瞬间的安静,而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喧闹。
陆知序被晏行川的言论说得一懵,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机里便先后响起了两声软件提示音。
【江碎嘴子】:……
【江碎嘴子】:我去,晏哥干得漂亮!
她将手机屏摁灭,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人声鼎沸里的晏行川。他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陆知序微一抬耳,便能听见头顶落下的广播声和他本人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儿组成的双重奏。
两重声音的交叠有如时空错乱,陆知序在那一瞬间,仿佛穿过了所有的光阴,窥见了十年后的晏总。
她呼吸微微一停,而后眼睛便对上了回过头来的,晏行川的目光。
从后台赶来的教导主任气急败坏,匆匆抢过话筒说了几段话圆场后,便让晏行川滚下了主席台。
晏行川满不在意地看向陆知序,露出了一个笑容。
陆知序很难形容那个笑容,脑中却忽然浮起了她和晏行川一块儿去喝鱼片粥的那天,遇到的那个小朋友被他妈妈哄住时的笑脸,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带一点狡黠又天真的孩子气。
她默默别开脸,起身同晏行川一块儿走下了台阶。
回七班方阵的路上,陆知序看了晏行川一眼,忍不住道:“我以为你看着板板正正的,会正经做个检讨呢。”
晏行川佯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看着冷冷淡淡的,会见了我就批判这种行为呢。”
飞起的微尘与九月的阳光缓缓飘落,六千八百人之间,陆知序和晏行川各自沉默了片刻,忽然相视而笑。
晏行川微微弯起一点眉骨,含笑看向陆知序,道:“老曹和我说,你昨天去过教务处了。”
一个小时前,老曹在体育场叫住了晏行川,同他一起去了办公室。
运动会期间的办公室冷冷清清,晏行川才走进去,老曹微带回声的叹息便轻轻响在了他耳边。
“虽然撞陆知序的那个同学上次月考的确做过弊,但学校当时已经给出了处分,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是恶意报复。”
“况且,当时确实是你先动的手。”老曹抬头看向晏行川,眼中含着一点徒劳的无奈:“所以,就算是陆知序去教务处替你说明了情况,校方也只能酌情减轻处罚,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晏行川啊,我虽然很欣慰你有一颗帮助同学的心,但今后做事情,还是得考虑考虑后果。”
晏行川掀起眼皮,瞳仁深处掠过一点不易觉察的波澜,忽然问:“陆知序去过教务处了?”
“是啊。”
办公室里老曹低沉的声音和陆知序此刻的回答仿佛穿过时空交融在了一起,轻缓而又笃定。
陆知序迎上晏行川的目光,道:“你替我受过,我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更何况,”她神色从容:“咱们俩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不替立场相同的朋友说话,又怎么对得起少年时的那一腔热血呢?
陆知序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回到这里,都不该辜负了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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