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陆知序面前,她永远是温和的。
毫无疑问,作为母亲,她爱自己的女儿。
但不管这一刻的沈意再怎么真心实意,也不管这一刻的陆知序有多么想粉饰太平,“以后不会这样了”,终归不过是一句听起来好听的空话而已。
要不了几年,沈意就会和其他的人组建家庭,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和继母,会拥有比此刻温馨百倍的家庭关系。
而这即将发生一切,都跟陆知序无关。
屋外的风穿过小院子里的花丛,发出一点很轻的声响。
许久,陆知序才神色平静地岔开了话题。
她看着沈意笑了一下,说:“我想吃糖醋排骨了。”
沈意独门秘制的糖醋排骨和外面卖的很不一样。陆知序偏爱酥酥脆脆的东西,因此沈意做排骨的时候,会特意把排骨剁小一点,再炸久一点。这样,淋上糖醋汁的排骨一出锅,咬下去时,就会连骨头都是酥的。
他们一家还住在老房子里的时候,陆知序逢年过节就会点这道菜。
搬家后,沈意在律所的工作越来越忙,常常连连吃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就更别说做饭了。
下午五点半,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被摆上了桌。
陆知序和沈意面对面坐着吃饭,两相无言。
陆知序夹了一块排骨,和记忆里的一样,排骨很小,却连肉带骨都是酥的,很适合配着米饭吃。
陆知序就着排骨和糖醋汁吃完了一小碗饭,然后起身去厨房洗碗。
沈意在客厅收拾餐桌。
温热的水流划过陆知序的手心和手背,叫她想起了从前在陆家工作的阿姨。
那会儿他们一家刚搬进这套房子,陆宏明忙得脚不沾地,沈意平均每周要加四天班,他们担心没人照顾陆知序,就特意请了个阿姨。
阿姨姓郑,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做得一手好淮扬菜,人长得又和善,陆知序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喊她郑姨。
郑阿姨洗碗的时候,陆知序常常会站在厨房里帮她擦盘子。那时候沈意就跟现在一样,一边让陆知序别捣乱,一边静静在客厅收拾餐桌。
郑阿姨在陆家待了半年,起初风平浪静,不久后却发现发现这一家三口压根就没拿这套别墅当家,一个比一个回来的次数少。
陆知序搬去学校住后,阿姨便直接辞职了。
收拾完碗筷后,沈意就直接在客厅里打开了电脑。
给陆知序打电话的时候,沈意说自己已经忙完了工作,但这话八成只是托词,开了电脑后,沈意的目光就始终没离开过屏幕上的材料页面。
陆知序不想打搅她,吃过晏行川替她按量分好的感冒药便回房睡了。
夜晚的长安街一带尤其宁静,陆知序开了空调上床,任由感冒药的副作用把她带进灰色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一直到半夜,陆知序才被客厅里模模糊糊的声音吵醒了。
她嗓子干得要命,起身灌了自己半杯水,正准备出门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门外就传来了沈意轻飘飘的声音。
沈意大概是吃完饭后就一直在忙工作,所以没离开过客厅,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她道:“知序还在睡觉,我没精力跟你吵架,你出去。”
陆知序犹豫了两秒,将耳朵贴在了门边。
隔着一阵窸窸簌簌的声响,陆宏明同样疲惫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我也不想跟你吵。”
陆宏明的声音很沉,像是他自己也没料到回家后会面对这幅场景,因此说话的语气格外无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再说了,这是我家,你让我去哪儿?”
卧室外是一片近乎沉窒的静默,许久,陆知序才听见沈意忍无可忍的声音:“行,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客厅里的两个人大概是怕吵醒陆知序,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透过门缝里照进来的那一点光影又微弱又模糊,连带着他们压低了的吵架声一起,显得分外晦暗。
陆知序贴在卧室房门上的半张脸缓缓垂了下来,而后退开了一点。
门外的那两人还在吵,长久的沉默后,陆宏明率先发出了声音。
他小声道:“小意,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这一次沈意的回答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显得忍无可忍,客厅里响起一点轻微的声响,她咬牙说:“你别叫我小意!”
陆知序将自己整个后背都靠在门边,空调的冷风正呼呼吹着,吹得她的整个手肘都泛起了一点寒意。
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直面这对夫妻的矛盾。
上一个十年,不管他们怎么争吵,十几岁的陆知序都始终觉得摩擦只是人生的一种常态,就好像老曹也会教训不成器的学生一样。
二十岁以后,陆知序刻意遗忘那些曾经不幸的家庭生活。她始终坚信,只要自己忘掉不美好的,那留在脑海里的,就都会是美好的。
她很少去想更复杂的事情,也不愿面对更残酷的真相。
所有看起来的成熟和稳重都只是假象,陆知序骨子里藏着的,是既冷漠又畏首畏尾的灵魂。
可直到这一刻,陆知序才发现,或许“家”这个概念,从她的父母感情破裂后,就一直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揭开一切粉饰太平后,内里的真相是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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