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两小时里,陆知序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小碗粥,喝了半杯牛奶,又倚着晏行川打了半个小时瞌睡,才终于稍稍出了点气,恢复了她往日在公司里加班时的那幅周扒皮嘴脸。
她走出休息区,站在魏源身前,眼皮微抬,慢悠悠地把前两天江眠和沈寄月整理出来、打印好的煟然作坊营收数据表从包里掏出来,摊开,要笑不笑道:“听说煟然近几年的生意都不怎么好啊——”
盯着数据表的魏源:“……”
别听说了,你他妈都和我摆事实讲证据了!
而且你和我们家老头子谈项目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知道这回事儿了吗?!
魏源一言难尽地扫了一眼陆知序放在他面前的东西,刚要开口,陆知序就轻飘飘地打断了他。
她道:“不过魏总,这其实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陆知序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不算为难,但落在人耳边,却无端端地带着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胁迫感。
魏源眼皮一跳,直觉不好,便听陆知序继续道:“不只是我,你们煟然作坊的生意到底怎么样,和晏氏,和整个‘寻境’项目,其实都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这一点——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您,准备什么时候把违约金打到我们公司的账户上?”
魏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陆知序眉眼微抬,聚起的那一点目光正分毫不差地拢在他身上,语气里既有漫不经心的戏谑,也有已经做好了解约决定的决然。
……妈的,好像真翻车了。
煟然作坊崩断的资金链和工厂里几百个人的工资卡在魏源面前一闪而过,逼得他额角隐隐沁出了几滴冷汗。
他死死盯着陆知序,隔了好几秒,才逼迫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这不对。
要是晏氏真的这么不重视和煟然作坊的合作,那这位陆总一开始就没必要跟他们周旋,更没必要在周旋无果后特意来见他。
煟然一定还是有吸引他们的资本的。
不能慌。
可是……
魏源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可是这位陆总说没得谈时的语气太认真了,认真到让他不敢不信。
办公室长久的静默中,魏源心里天人交战,“趁机向晏氏多要一点好处”和“立马让步跟晏氏签约”两种想法在他脑海里相继浮现,不动声色地打成了一片,露出内里刀光剑影的痕迹。
陆知序好整以暇地看了魏源两秒,懒得等他慢吞吞地想出结果,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略微偏头,朝身旁的晏行川眨了一下眼睛。
静静坐在陆知序身边充当工具人,任由她胡作非为的晏总被陆知序微颤的眼睫一扫,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唇边露出一点很浅的笑意,上前两步,抬手捏了一下陆知序的手背,声音温和:“好了,别跟魏总开玩笑了,违约金的事也没那么急,走法律程序就好,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他就握着陆知序的手站了起来。
起身时,他的指尖还特意当着魏源的面在陆知序掌心刮了一下,带出一点别样的暧昧氛围。
俨然一副陆知序说什么他都会说好的昏庸富二代模样。
仿佛他来这么一趟,确实就只是为了陪陆知序来吃个饭的。
魏源死死盯着面前这两个人,牙根咬紧了一点,很快又松开。
许久,他才终于露出了一个被逼到绝处的难看神情。
即便这两人是在做戏逼他让步,魏源捏了捏拳头,想,那也没办法了。
谈了这么久,总不能真看着煟然关门大吉,顺带还赔上一笔违约金。
要真是这样,他们家老头子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说不准死前还要扒他一层皮。
魏源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咬牙上前,拦住准备离开的陆知序和晏行川,摆出一副尽量温和的姿态,低声说:“您二位留步。”
陆知序被晏行川牵着,在魏源的阻拦声里继续朝前走了两步,隔了一会儿才微微一顿,回首看他,眉角微挑。
魏源顺着陆知序的目光咬了咬牙,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咱们都好商量。”
陆知序挑起的眉角动了一下。
啧——
这么快就认怂了。
商业谈判,一向都是谁输不起,谁就更容易输。
晏氏家大业大,晏行川身为集团继承人,乐意给陆知序托底撑腰,任她胡闹,煟然不过是个江河日下的小作坊,自然是要更输不起一些。
这结果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威逼晏氏拿好处的主意,究竟是魏源自己出的,还是别人给他出的。
简直是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陆知序挑起的眉毛再度上扬的瞬间,晏行川忽然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两眼,觉得有点新鲜。
这样的陆知序,和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晏行川认识的陆知序很简单,也很好懂。
十几岁时,还没把晏行川放在心上的陆知序是寡淡且冷漠的。她心里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里面只装着她岌岌可危的家庭和行将破碎的童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总是倔强得要命,但毋庸置疑,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二十岁时,看晏行川不顺眼的陆知序是犀利且决绝的。除了和晏行川在公司里互怼时晏行川能短暂影响一下她的情绪,其他任何时候,陆知序眼里都倒映不出晏行川的影子。在光影模糊的地方,她甚至认不出晏行川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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