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高中时代时,晏行川曾经对陆知序说,他母亲是因为觉得自己给不了他更好的生活而放弃他的抚养权的。
但其实不是。
他母亲只是觉得,如果把他留在身边,她就无法拥有更好的生活。
所以不如扔下他。
从被放弃的那一刻起,晏行川就知道,他母亲,和他父亲一直都是一类人。
他们热衷于追求刺激,追求一切能给他们带来新鲜感的东西,他们爱自己的疯狂、清醒,甚至是痛苦,这种爱超越其他一切。
当他们的欲望得到满足时,他们或许还能大发慈悲,匀出一些爱分给他们年幼的孩子,但当他们被生活拖累,自身难保时,晏行川的存在本身,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累赘。
晏行川的母亲接受不了把这个累赘放在身边,从此走上抚养孩子的道路,所以晏家一提要把晏行川带回去,她就立马选择了扔掉他。
晏行川对此早有预料。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默默忘掉了那个生他的女人。
但有些事是注定忘不干净的。
很多年后,晏行川在把他母亲的脸忘得差不多了以后,却总会无端记起她把他送进晏氏老宅的那一天——
晏行川记得,那是个黄昏。
昏沉的光从庄园蓊郁的绿植间投射过来,细碎的光斑把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的脸孔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在仰起头来的小晏行川的视野里,那张光下的脸像是一幅光怪陆离的油画。
他在这种陌生的坏境里下意识感到了恐慌,于是抬手,拉紧他母亲的衣摆,企图阻止她向前。
他母亲便停下脚步。
晏行川以为他母亲起码会犹豫一秒。
但其实没有。
她只是很静很静地扫了晏行川一眼,扯开他的手,说:“听话。”
目光和语调都称得上无情。
晏行川全身的血都在那一眼里冷了下来。
七岁的晏行川懵懵懂懂地想,哦,我要被抛弃了。
那一个瞬间,晏行川知道,他就要失去母亲了。
很多年以后,他也始终坚信,他母亲松开他的手,让他听话的那个瞬间,就是他这辈子离“母亲”这个词最近的时刻。
此后所有的时光,他都是无家可归的。
晏行川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他遇见晏董事长和晏夫人。
晏行川其实很难定义晏董事长和晏夫人在他生命中的意义。
七岁以前,晏行川基本没怎么见过这两个人,他父亲虽然偶尔会提起他这位血缘意义上的叔叔,但对晏行川来说,没见过面的叔叔,和陌生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因此,这个晏行川没见过几面的、所谓的“叔叔”,忽然提出要收养他时,晏行川其实是心怀戒备的。
他以有限的见闻,设想了一百种这位叔叔或是逼不得已、或是有利可图、或是没事找事的可能。
他甚至还想,要是收养他的叔叔和他相处以后觉得他不好养活,是个坏孩子,那他一定不等他们把他扫地出门,就自己搬去福利院。
省得再被抛弃一次。
七岁的晏行川身上长满了名为“忽视”、“伤害”,以及“抛弃”的刺,他在周身竖起篱墙,企图用这些刺来保护自己。
但这些横生的刺还没来得及扎出来,就在他和晏夫人见面的一瞬烟消云散了。
晏行川踏进晏家老宅,正硬邦邦地想着要是他名义上的叔叔阿姨看他不顺眼,他该怎么表现才不至于太没有礼貌的时候,晏夫人就忽然上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脸。
细腻的掌心带着不太明显的纹路,擦过了晏行川的感觉神经。
格外温暖。
他动了动鼻子,刚要说话,鼻尖就忽然传来了晏夫人衣袖间隐隐带着的,那一线温柔、却又不知具体名字的香水味。
晏夫人十分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蹲下来,平视晏行川道:“这就是川川吧?”
晏行川在这句突如其来的“川川”中愣了足有两分钟。
面前的晏夫人眉眼沉静,瞳仁深处含着慈和且温柔的笑,看晏行川的目光近乎纵容。
某一个瞬间,晏行川看着蹲下来看他的晏夫人,几乎产生了某种她在等他加入这个家,且已经等了很久的错觉。
两分钟后,晏行川才在晏夫人的笑中回过神,被迫接受了“川川”这个小名。
在晏氏老宅生活的日子和晏行川曾经的一切设想都不同。
晏董事长工作忙,平时基本都在公司,晏夫人身体不好,住疗养院的时间比住家里的时间要多得多,晏行川一向不怎么能在家里看到他们。
但他们永远会把晏行川带在身边。
周末的时候,晏董事长在公司加班,会特意把晏行川塞进自己的会议室里,一边批文件,一边盯着他写作业。
晏行川写完,他还要暂停一下自己在做的工作,替他把作业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寒暑假到来的时候,晏夫人在疗养院休整,基本不怎么回家,她怕晏行川一个人住会害怕,于是就干脆在疗养院旁找了间三居室,带着晏行川住了进去。
只要一有空,她就总会拉着晏行川去逛楼下的公园,还美其名曰是陪小孩子锻炼身体。
无论晏行川什么时候回家,回哪个家,他们中的一个都总是会在家里亮一盏灯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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