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都是海城一中的“特色纪念品”。
这些树在民国初年被海城一中的首任校长亲手栽下,后又在战火中被学校师生共同呵护长大,经历过一百多年的风雨,被寄予了十分特殊的意义。
上个世纪末,海城一中举校搬入新校区时,时任一中校长的那位老爷子力排众议,顶着无数压力,坚决要将这百来棵树移栽进新校区——
他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些树不仅仅是树,更是一中的精神。
在他的坚持下,这些百年古树最终被移栽成了新校区的一片林荫。
就在此刻的陆知序头顶。
陆知序和晏行川并肩走在树荫下,头顶树冠处偶有几只白鸟飞过。
雪白的羽翅穿梭在树木间,远远看来,倒还显得挺诗情画意。
但陆知序却在树下默默皱了皱眉。
她瞥了一眼头顶的飞鸟,下意识朝晏行川那边靠了一点。
晏行川微微一愣。
朝他靠近一点的陆知序幅度不大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皱眉道:“走快点。”
陆知序神情里的不满太过明显,叫晏行川忽然被唤起了一点很久以前的记忆。
十来年前,陆知序念高中的时候,其实一直是很讨厌头顶的这些树,还有树上的这那些鸟的。
那时海城一中的绿化比现在还要好上一点,满学校都被笼罩在一片绿荫中。许多个春夏之交,一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白鸟总是会成百上千地飞往这里,然后在一中的树顶上筑巢。
它们在这里生活、产卵,展翅留下美丽的身影。
也在这里梳理羽毛,顺带拉满地的屎。
每年夏天,海城一中的空气里都会弥漫出一股极端难闻的鸟屎气息。
这种气息和炎热的天气,以及鸟雀捕食后留在地上的鱼类残尸混在一起,在每一个夏天都让人感到窒息。
陆知序念高中时,每到夏天,都会情不自禁在这群鸟的影响下产生一点厌学情绪。
那时晏行川总是默默在她身后注视她,时间长了,晏行川发现,每当夏天快要来临时,陆知序就会随身带一把伞。
只要一走进校园,陆知序就会把她带着的这把伞撑开。
以防被从天而降的鸟屎砸到。
这样谨慎的行动被陆知序维系了整整三年,最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点不可磨灭的肌肉记忆。
以致于她一看到林荫道就下意识就觉得不安全。
晏行川看着下意识往他身边躲的陆知序,眼角抽了一下。
这小王八蛋祸水东引得可真够利索的!
她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他!
晏行川深吸一口气,揪住陆知序的衣领,刚准备骂她两句,就迎面对上了她皱起眉来的神情。
那是只有十七岁的陆知序才会有的蹙眉神情。
既苦恼,又无奈。
仿佛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来这个鬼地方来,却又一边质问一边自问自答——
谁叫你蠢呢。
晏行川莫名被她这个神情击中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话咽回去,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神情,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然后把它轻轻罩在了陆知序头顶。
陆知序被质地柔软的围巾兜头遮住了目光。
熟悉的木香扑面而来。
晏行川沉默几秒,忽然鬼鬼祟祟地抓住了陆知序的手,凑近她,低声道:“那我们快跑吧。”
陆知序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晏行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被他一把拉住,直接向前跑去。
一月的风吹面而来。
海城一中里到处都是来参加校庆的人。
这群人在鲜花和横幅下叫对方的名字,互相问候,说好久不见。
刚满二十八岁的晏行川紧紧抓着陆知序的手,跟她一起在树下疾跑。
冷风扬起他格外肆意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陆知序觉得握住她手的晏行川像是回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的晏行川在这一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他之所以拉着她竭力向前奔跑,也只是因为他们正急着赶去上某堂他们就快要迟到的课。
不长的林荫道很快就被晏行川和陆知序跑到了尽头。
向来不怎么运动的陆知序被晏行川拉着跑了这么一通,不禁停下来喘了口气。
她一边喘气,一边把自己头顶那条遮拦目光的围巾扒拉了下来,抬起眼睛。
不远处,海城一中的教学楼在林荫道尽头浮现了出来。
教学楼前的校旗和国旗一同在风中招展,陆知序瞥了一眼前方那栋既陌生又熟悉的建筑,抬步走了过去。
教学楼的大门敞开着。
校方大约是知道校庆日会有许多校友来这边追忆过往,所以教学楼大开的门上还拉着一条欢迎横幅。
“欢迎来到您曾经的家。”
陆知序的脚步在上楼梯时慢了下来。
一中的教学楼在她离去的十年间翻新了好几次,陆知序一步一步走过去时,几乎都有点认不出她曾经待过的那间教室了。
不过教室墙壁上都挂了标注班级的金属牌,所以陆知序走走停停,最后还是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一间——
高二(七)班。
十年过去,高二(七)班已经不太像陆知序记忆里的七班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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