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不知情的旁人听来,只道她也在想崔家怎会有这么一出闹剧。
沈士槐一路上始终低着头背着手,眉头紧锁,闻言回:“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夫妻两个嘀嘀咕咕,满以为没人听得见。
月芙放慢脚步,静静地跟在后面,直到行到马车边,预备上马的时候,才冲两人幽幽道:“我好好的回来了,父亲和母亲,应当很失望吧?”
沈士槐和秦夫人的背影一僵,几乎同时回过头来,慌乱又怀疑地看着她。
“大娘,你在胡说什么?”秦夫人心虚地说。
沈士槐的半边脸颊肌肉跳动不已,瞪着女儿片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回就回了吧,阿芙,谁也不想……哎,总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完,先一步上了马车。
秦夫人看她一眼,迟疑一瞬,道了声“快些回吧”,便也跟着上了车。
月芙不与他们同车而行,此时还站在车边,没有立刻就走。
车里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郎君,我也……”
月芙努力挺直脊背,高高地昂起头,半点也不愿低下。
她知道,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对,是他们两个的错。
可听到了,不代表就要原谅。
她也是个人,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圣人那般以德报怨,没法对父母如此绝情的行径说出宽容原谅的话。
一直到回到家中,任沈士槐与秦夫人两个如何小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她都没再多同他们说一句话,直接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一见到月芙,立刻迎上来,又见她脸色不大好,眼眶也有点红,忙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芙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疲惫道:“总算最坏的事没有发生。”
素秋捧着衣物过来替她换下,一摸到上面的濡湿,不禁“哎呀”一声,忙给她多披了一件外袍:“都湿了,可被着凉。”
桂娘也坐到一边摸摸她有点发热的脸颊:“娘子可是饮多了酒?还是用点醒酒汤吧。”
说着,让素秋出去吩咐一声,再让其他人都到外面候着。
“娘子临去前,让奴多留意白露轩的动静。”
“如何了?”月芙揉揉发胀的额角,在榻上慢慢倚到隐囊上,阖着眼问。
“奴自己先去看了一回,是借着娘子的名义,给那边送了点当归汤去,请二娘好好养着。后来又让素秋去看了一回,没进去,只悄悄在外面听听动静。奴去的时候,二娘的确还在床上躺着,看来没什么力气。可素秋去的时候,却听见二娘正同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侍女玩闹呢,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月芙听着,慢慢睁开眼,叹了一口气。看来,之前的猜测应当不错。
在她的梦境里,直到月蓉和赵恒的婚事定下后,她才偶然从月蓉说漏嘴的一句话里听出端倪,得知她其实早已知道,父亲和继母要将她送进定远侯府的打算。
只是,那时候,为时已晚,她已入苦海,再不得脱身。
再后来,赵恒遵守当年圣人许下的婚约,娶了月蓉。成婚前,月蓉曾几次试图说服赵恒,不要同太子和咸宜公主起争执,还希望他从此能留在长安,当个富贵闲散的宗王。
他们两个,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加之先前因月芙和崔家的事,赵恒已对沈家人失去信任,种种矛盾积聚,终于到成婚的当日,一下爆发。
他负气而去,似乎直到忽然病逝,都再没回来过。
而月蓉留在长安,也并没有过上她期望的安逸富贵、高高在上的日子。因为太子和咸宜公主与赵恒之间的矛盾,加沈家的过去,长安的贵族依旧不接纳她。
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有名无实的“夫妻”二字,再无交集,连面也见不到,却着实互相牵累了整整两年。月蓉甚至也恨了他两年,屡次想和离,又怕和离后,在长安再没有贵族郎君愿娶她为正妻,才作罢。
如此结局,月芙感到一阵唏嘘。
对妹妹的知情不告,她谈不上多少恨意。比起父亲和继母的所作所为,月蓉做的,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一向知道月蓉有自己的小心思,遇事不论大小,总会下意识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那一条路。
月芙曾经羡慕过妹妹的这一点,后来心智渐趋成熟后,还因此为妹妹感到欣慰,知道妹妹将来定不会因太过天真单纯而吃亏。
不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心思,会用到亲姊姊的身上。
譬如今日,月蓉反常地装病,躲避平日最喜欢的宴饮,一定也是因为多少察觉到父母的打算,想置身事外。
没有强烈的恨意,强烈的失望却是有的。甚至将她心里原本的愧疚,也一下冲淡了许多。
……
入夜后,赵恒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府中。
过不久,他要亲自去迎接苏仁方归京,因此,他趁着宴席后的时间,亲自到苏仁方在京中的旧宅看一看,请工匠们将年久失修的地方重新修葺一番。
直到进屋更衣,用过饭后,才开始仔细思考崔贺樟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那只白玉镶金手钏还藏在衣襟里紧靠着胸口的地方,他伸手取出来,握在手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