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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我方才在想,当初我跟着苏将军去龟兹的时候,阿父恐怕希望我在外咽气了才好。这么多年来,他每次见到我,兴许也都想着,若我当初没能活下来该多好。过去,我曾想过,兴许是因为母亲生我时难产,不久便去了,偏偏我留了下来,阿父因为痛失妻子,才会对我存有芥蒂。谁知实情竟是这样……”
    他是早早就被父亲厌弃的孩子,不论做什么,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别有用心,是想与长兄争锋。
    “郎君……”月芙看着他灰心丧气的表情,不禁替他难过,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凝视住他的眼眸,“你别灰心,圣上是圣上,他不疼你,别人却疼你,苏将军一家待你好,姑祖母也念着你,如今,还有我呢。”
    她顿了顿,有些小心地说:“郎君,对不住,先前,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苏将军过世前,曾交给我一样东西,是故皇后王氏临终前那几日托人写下给他的信。”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木匣,连同钥匙一并交到他的手中。
    赵恒怔怔地看着掌心里的金丝楠木匣,一时出神,仿佛在猜测其中到底是什么内容,竟忐忑地不敢打开看。
    月芙轻轻握着他的双手,将小小的钥匙塞进他的指间,带着他插进锁孔里一扭,将匣子打开。
    赵恒的手颤了一下,忽然阻止了她要将信取出来的动作,将木匣收到袖中,起身道:“回去吧,阿芙,咱们回家去。”
    这里是太极宫,于他而言没有一点温情的地方,他不想留在这里拆看母亲的信。
    “好。”月芙拉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出佛光寺。
    外头的风雪已停了,下了一个多时辰,在地上积起半寸厚,一脚踩下去,咯吱地响着,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泠泠的月色披洒下来,将四下映得凄清不已。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不知多久,才到南面的承天门外。
    与宫内的惶惶死寂不同,承天门外聚集的大臣数量比月芙先前来时又多了几倍,粗看过去,已达近百人之多。
    他们分列在宫门外的两侧,中间分出一条能供三人并行的道来,两边的人,则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议论着什么,神色之间,或忧虑,或紧张,或疑惑,独不见一个欣喜的。
    而站在这两拨人最前面的,则分别是尚书令王玄治与御史中丞邱思邝。
    王玄治乃群相之首,又是一向坚定站在太子一边,他的身后,自然都是与东宫或多或少有所关联的人。
    而邱思邝虽已退至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对朝中事务已不太插手,眼看快到致仕的年岁,可年前皇帝才赐他开府仪同三司,有了从一品的散官官衔,比正二品的尚书令都虚高一阶。
    他一向为人耿直,不畏强权,沉浮数十年,从不结党站队,哪怕先前东宫的地位看似坚不可摧,无可撼动时,他也不曾倒戈,甚至还上疏毫不留情地抨击过东宫。
    他的身后站的都是与东宫无甚牵连的朝臣,多以御史台官员为主。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宫门外的各种消息已在朝臣中间传了好几遍,人心惶惶,因此,一见赵恒出来了,众人立刻围拢上去,想打听一番宫中的情况。
    “八郎,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为何忽然把押入三司听审?我听说,方才已有羽林卫的人去了东宫,将太子妃也看管起来了。”王玄治是赵恒的亲舅舅,论身份,是皇子们的长辈,问起话来毫不含糊。
    几十双眼睛纷纷盯着赵恒,其中多有怀疑。
    赵恒此刻的情绪已尽数收敛起来,面对众人的疑问,什么也没透露,只淡声道:“请诸位恕我无可奉告。如今圣上尚在甘露殿中休养,圣上未曾发话,我不敢擅自透露。”
    他说完,略一拱手,不再应声。
    王玄治等人颇为不满,可见一旁的邱思邝也不曾说一个“不”字,遂只能将满腹疑问暂时咽下,打算继续在宫门外等消息。
    乱了整整一夜,众人都有些等不及了,此刻碰了钉子,越发显得焦躁起来。
    这时,他们身后宽阔的道路上又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与辘辘的车轮声。
    众人跟着回头望过去,就见一辆豪华精美的马车在十几名仆役的簇拥下,停在道路正中,车门开后,从中走下一个身披狐裘的年轻女郎,正是皇帝的另一名嫡出子女咸宜公主赵襄儿。
    赵襄儿显然也听说了宫中的剧变,急匆匆赶来,连平日从不省去的仪仗也折了大半。
    她一下马车,目光便越过人群,直直落在赵恒的身上。
    周遭有人向她行礼,她却看也不看,径直大步走到赵恒的面前,伸出右手指着他,冷笑道:“八郎,你如今可满意了?阿兄被拿下了,受益最大的便是你。你先前总是装作毫无所求的样子,如今一出事,你却站在头一个,当真让人小瞧你了。”
    身为嫡亲的阿姊,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伤人。
    赵恒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赵襄儿却是他的阿姊,哪怕关系再生疏,也仍旧让他已然压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涌起来。
    不知为何,他凭着直觉便能猜到,赵襄儿对当年的内情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只感到身边的亲人们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遥远。正要开口,手却被握了一下。
    月芙在他之前先走出一步,昂起头颅望着赵襄儿,冷声道:“公主慎言,站在此处等候的诸位朝中股肱尚不知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一来,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八王,仿佛已经一清二楚一般,难道,今夜的事,与公主也有关?那可要禀明圣上,请公主一道‘协助’三司,查清原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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