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零散者如微尘,久之消弭,沉池底;归整者则成水流,聚而难散,浮水面。”
一尘和尚说着,伸手向前一指:“一切,便如施主方才所见。”
见愁听得“烬池”二字时,心底已有了预料。
再听一尘和尚后来这三言两语,便算是明白了过来。只是回想之时,难免有些恍惚:果然是与她当日在因果是非门内割舍的“过去”有关。
只是这烬池,竟能纳这等类似于念头般的虚无过去,实在奇妙。
她微微敛了眉,到点没提与自己有关的一个字,只试探着开口:“您的意思是……”
“这烬池自我禅宗北迁之前便在,乃是天地自成的一处奇所。”
“十余甲子以来,我宗僧人足迹也罕至此处,唯有贫僧喜好来此,只为看这天地有灵万物之悲喜,砥砺一颗红尘俗世之心。”
“只是没料想……”
一尘站在这池边,望着池中那些久年不散的水流,笑着叹了一声。那目光中,有几分刚才初见见愁时的惊艳,也有一种因果到了,命该如此的释然。
“数十年前,贫僧照例在此处打坐。”
“没料想,池中一水流携裹灰烬,忽然浮上,犹自在蒙昧之态,尚未有灵。怎奈其念甚坚,其意甚执,数十年来不曾消弭,反吸天地之灵气,沐慈悲之佛光,日久生灵开智。一日,竟化形而出,以其烦恼相询。”
“贫僧未忍伤其性命,本欲解其疑惑,将其超度……”
话至此处,实已经不必多说了。
一尘回首看向见愁,摇了摇头,也有些许的无奈:“到底是一时之仁。她竟从中得悟,过去一念,化而成妖。自此遁出禅宗,险些酿成大祸。”
第402章 燃灯童子
原来如此。
这烬池之中汇聚了十九洲上所有为人所抛弃、所割舍的过去,而她昔日在因果是非门中割舍的过去, 自也来到了此处。日日在这池中, 吸收着因一尘和尚修炼而聚拢的灵气与佛光, 渐渐成了这天地间奇异之存在, 生了灵智。
一尘以慈悲之心待万物, 一念之仁未杀她, 为其答疑解惑,反令其悟道成妖。
此番原委,竟让见愁一下想起了初入修途时,自己无意之间的一言,使傅朝生“闻道”……
此时彼时,何其相似?
想必一尘和尚一言点化之时,也正逢契机,才能让她这般特殊的存在,成了这天地间的“妖”。
凡名曰“妖”者, 区别于人, 乃天地间本无灵智之存在化生而成。
这被见愁割舍的一段过去,一念成妖, 听来匪夷所思。
可细细一想, 前有不语上人正身陨灭、心魔飞升;中有极域轮回之规则生灵智而化秦广王;后有傅朝生一朝闻道、竟为妖邪。
相比起来, 也就不足道哉,
只是见愁忆及方才一尘和尚所提到的“其念甚坚, 其意甚执”, 还有方才在天王殿前, 女妖所问的那句话……
“连我都可舍弃,这天下间,还有何事何物是你们不可舍之?”
一时间,竟有些迷惘。
一尘和尚却还絮絮地说着前后的经过,包括算得那女妖去了雪域,由是提醒了空千万小心,也说了这二十年间的变化与他们始终未曾发现须弥芥子踪迹的原因。
盖因此妖实在聪明,竟发现了阴阳两宗交界处的两仪池。
阴阳交汇于一线,便生混沌,须弥芥子于混沌之中,犹如置于初诞之宇宙中,是半点气息也透不出的。
直到见愁与谢不臣以大五行破禁术脱出,才引起了芥子强烈的波动,被一尘查知。
末了,他只对见愁道:“那女妖已被无垢师兄拘于千佛殿中,自该由施主处置。只是贫僧观施主意甚踌躇,似乎尚有迷惘不决之处,兼之日色已斜,不若请两位留宿禅院之中。见愁施主也可好生考虑处置之法。”
按说此妖先前现身于雪域,险些害她命丧谢不臣尺下,若非了空来救,只怕她已身首异处。随后此妖更是抢走了须弥芥子,藏于两仪池中,明显没有想过要对她手下留情,是想要将她与谢不臣一并除去……
所以此刻,她不该有什么犹豫,应当直接选择抹杀其存在,永绝后患。
可是,心底里那种微妙和迷惘,却实在是挥之不去。
见愁想起了当日因果是非门内,那隔着鸿沟注视自己的目光,也想起了雪域圣殿之上那隐约藏着冷与恨的眼神,更想起方才那女妖质问她与谢不臣时那深藏的讽刺……
割舍过去,是她错了吗?
见愁并不知道答案。
所以此刻,她并未对一尘和尚的提议表示任何反对,只点了点头:“诚依大师所言,想必是要叨扰了。”
“因果相缠,到底也需了结。”
一尘和尚自是平心静气,眼见得日头西落,便一弹指,竟在这烬池之畔点了一盏昏黄的莲灯,而后才往来时的路上走。
“说来,这等一念化妖之异事也是贫僧生平仅见。往年亦有万千过去怀有执念,可成妖的却只此一念。足可见,见愁施主这一段过去,实在非凡。”
虽不知一尘在这烬池之上点亮一盏灯到底何意,可见愁也没有多想。
听得他此言,她当然不会误以为一尘和尚是在推诿什么责任,她知道,这一位“心师”只是在感慨她那一段过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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