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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说陆松“罪不至此”……
    深绿色的瞳孔下,藏了几分幽暗,傅朝生站着没动一下,开口道:“他罪不至此,可我不喜欢他。”
    “仅仅就因为不喜欢,便要对人下此毒手?”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妖邪,想法会与人有不同,做的种种事情也未必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可见愁从未想过,分歧会大到这个地步。
    “先前他留了一言,示我以警醒与忠告,我本是不信的。”
    可现在,竟觉得陆松应该没有说假话。
    这般的傅朝生,说是身染血腥,手上有许多无辜的人命,并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相反,在这大妖的身上,如此才算合理。
    见愁忍不住思考。
    到底是她以前并未深想,还是直到今时今日才有了合适的时机,让这原本就存在的东西浮出了水面?
    她看向傅朝生,略一打量,竟一下觉得陌生。
    傅朝生却是薄唇微微抿紧了。
    听得她提起陆松那一句“忠告”,眉目之间已多了几分冷意,结出几许冰霜:“正式因为他说了这话,让故友心生了疑虑,所以我才要杀他。”
    只是鲲死活拦着不让,才终留了他一命。
    见愁哪里想到,竟然会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
    不讲因果的道理,简单到极致的逻辑。
    完全没有、也不需要去思考更多,好像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根本与他自己无关,或者不觉得自己有半分的不对。
    她禁不住问出口:“所以你在人间孤岛,的确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要进入极域,必得生魂作乱,才有机可乘。”
    傅朝生声音平直,并没有提极域那已经是个判官的张汤也是因为反对他而被斩首,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为需要杀人,在故友看来,也是不对?”
    为需要杀人……
    这一时间,她望着傅朝生这一双隐匿着岁月沧桑流变的深瞳,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说荒谬也正常,说正常又荒谬。
    似乎不对,又似乎很对。
    身为大妖,他这么做,不才符合身份吗?
    “还是过两日再谈吧,我想我可能需要冷静冷静。”
    见愁只觉得撞入了什么迷障,不很想得透,这时候也不愿在任何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判断和决定,尤其是这种一时间不会有答案的事情。
    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这般说了一句,只道“改日”,便欲转身回屋去。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地从她斜后方传来,落到了她身侧的左手臂上。
    竟是傅朝生骤然出手拽住了她!
    平直而冷静的声音,已添上几分不自觉的压抑与压迫:“你觉得我不对?”
    见愁回过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少见的、并不平静的眼眸,有如在深海里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甚至有几分近似于暴风雨降临前的沉怒。
    还有一种……
    藏得很深的孤寂,甚而脆弱。
    她忍住了,没有动。
    傅朝生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没有收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般无礼的举动,可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胸膛里冲荡……
    他觉得难受。
    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他才慢慢松开了手。
    “故友觉得我不对,是因为这些人都不曾得罪我,也不曾对我有威胁,所以我不应该杀。”
    “可人呢?”
    “飞禽走兽何辜?既不曾得罪,也未必有威胁。天下众生,或为人盘中餐,或为人驱役奴……”
    声音没了那一种压抑与沉怒,就这么静静地道来,仿如深沉夜色里流淌的水声,透着隐约又刻骨的低沉与悲哀。
    “便是这草木花树,也生长于天地间,有其生灭。”
    “佛门僧人食素不食荤,不造杀孽,可在经卷中却将草木花树列为无情之种,摒弃于六道之外。”
    “鸥鸟捕食虫鱼,虎狼捕食牛羊,皆是强捕食弱。”
    在他的声音里,见愁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她就这么看着他,只觉他此刻的眉眼与神态,渐渐与当年登天岛水潭边那个神秘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的话语,也渐渐与他当年“无使日落”的言语交融。
    “而你们人,捕食天地一切弱于人者。虫鱼无所免,鸥鸟不可逃;牛羊无所免,虎狼不可逃。”
    “或因果腹而杀,或因需要而杀。”
    “我强人弱,人视我为妖;人强而众生弱,则众生视人又如何?”
    傅朝生是天地所生,对这天地,对这天道,从来透透彻彻,以至于半丝美好的遮掩也没有。
    理智而且残酷。
    他注视着见愁,目光里一片的坦然。
    “众生求存,相残相食;放眼天下,谁不是妖?”
    “弱肉强食——”
    “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真正的至理。”
    放眼天下,谁——
    不是妖?
    见愁只觉得有些冷,也不知是因为此刻的傅朝生,还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话,更或者,是因为某些扑面而来的、更大、更深的东西。
    而他在说完这些之后,那隐隐带着几分不甘的声音,才重新低沉了下来,第一次真正地唤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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