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神明不存在,规则不存在,剩下的只有那能将人囊括其中,但并没有什么更深意义存在的自然。
对人来说,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赋予“意义”,可在这苍茫的宇宙中,并不存在“意义”这种东西,生与死,平庸或者超凡,在宇宙的运行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生没有意义。
死没有意义。
连同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想法,天地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过,可又有几个人敢大胆地说出来?就好像是一张窗户纸,捅破了,里面就会钻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来。一旦有人说出“意义没有意义”这样的话来,便有有所谓有识之士站出来责斥,叱骂说出此言之人消极、虚无。
因为人活着,总要赋予自己意义。
向生畏死是有灵之万物诞生最原初的本能,一旦人脑海中冒出“生存没有意义”这样的想法时,潜在于深层中的、出于本能的意识,便会开始排斥这样的想法,让人轻描淡写地将这念头带过,也让人下意识抨击其他说出这些话的人。
见愁抬首望着曲正风。
曲正风也半点不避讳地由她看着,甚至依旧注视着她:“于天而言,天没有规则。如果一定要赋予其规则,且只能有一条,那或恐便是‘毁灭’。只是这‘毁灭’也不过是我们眼中的‘毁灭’,对天而言,也许意味着生,但更也许是毫无意义。”
从某一方面讲,人很强大,可从另一个方面讲,人也太渺小。连认识自己都如此困难,遑论是认识世界?
意义是相互的。
但放大到某一个完全的整体上,意义的确没有意义。
见愁在方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也并不会生出什么轻生和厌世的情绪,因为她与这世间庸庸碌碌无数人一般,在意识最不为人知的深处,畏惧着死亡,所以承认自己的平庸,承认自己的局限,然后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还要对自己说一句,这没什么不好的。
到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许多,只是原有的最迫切的疑惑依旧没有得到消解:“意义本身没有意义,以你所言,对于眼下的正邪、善恶之分,似乎便该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无非是正邪与善恶罢了。”曲正风忽然有些不想说下去了,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有没有都不那么重要。”
见愁沉默。
曲正风便问:“若有一日,你这一位挚交大妖,屠戮修士,甚至屠戮崖山的同门,你能做到冷眼旁观吗?”
见愁摇首:“不能。”
曲正风又问:“若有一日,天下修士甚至是崖山同门,对你这一位挚交朋友拔刀相向,你能做到视若未见吗?”
见愁还是摇首:“不能。”
曲正风于是笑了出来:“那天道呢?”
见愁一怔,竟像是被人当头棒喝,忽然清醒了一般,霎时拨开了重重迷障。
是了。
天道又如何处理世间这些因正邪、善恶而起的争端呢?
天道从不理会。
而她,做不到便是做不到。
她修的便是与天为友的“人之道”“我之道”,从来被携裹在这世俗的洪流之中。人可以用尺度来衡量万物,可万物却不以同样的尺度来衡量自己,世间人的认知也从不可能超越整个世界。
越修行,才越知自己渺小。
见愁与曲正风并不是一类人。她更注重审视己心,先认识自己,再认识世界;他则似乎是先认识了世界,再看清了自己。但这世间又总是殊途同归,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甚至相互促进。
只是有人小而见大,有人大而见小。
她本不修天道,也自不该追求与天道一般行事,天道什么事都不管,可她什么事都要管。
这一时间,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都涌了出来,交织在一起,最终竟汇聚成一道洪钟一般响亮的声音——
举头三尺无神明,天地间本无至理!
于是所有魔障烟消云散,自问心之后便已模模糊糊出现在心中的道,开始变得清晰。
见愁静坐良久,待得一切念头散尽,再起身,竟是对曲正风长身一拜:“迷津得渡,见愁受教了。”
受教?
曲正风微微挑眉:“有意思,我倒不知你受了什么教?”
“世间本无正邪,因人而分;世间本无善恶,因人而成;世间本无至理,求诸于至理,不如求诸于己心。”见愁一笑,“我本凡人,入此道之初便不为寻仙问道而来,也不必以此来形役自己。天地万类,自有其属,在无尽宇宙中,在人的眼中,似有不公,可实则平等。我之行事,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我便是变化的尺度,用以丈量万物。”
“平等?”
曲正风听见这两个字,竟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流转间莫测至极,话语里隐隐然竟透了一种奇异的锋锐,声音却有些轻。
“那你觉得,六道轮回,也很平等吗?”
六道轮回?
他的声音太轻,像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见愁几乎一位自己是听错了,怔然片刻,不由皱眉,想要问清楚。
“剑皇陛下指的是——”
剑皇陛下……
之前他听着这四个字便觉不快,在眼见着已经无话可说的此刻,更觉得刺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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