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四角都点了灯,很是明亮。
见愁慢慢从屋的这头,踱步到那头,垂着眼眸深思,道:“我是修士,但也因当年身魂分离修炼了极域的功法,所以能调用魂力。而且,除了我、除了这种方法以外,并非没有别的人能用别的方式调用地力阴华……”
只是这个人……
有那么几分特殊罢了。
众人轻易就听出了见愁话中存有的某一种莫名的疑虑,于是相互望了一眼。
沈咎道:“别的人指的谁?”
见愁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最终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此人插手此事的理由。但陈廷砚既然没落到昆吾手中,那便还好,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说一半留一半,总归让人好奇。
沈咎险些被噎了个半死。
但见愁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只是转身告辞,道:“今日议事已经决定天明便重新开拔,攻打极域下一城,陈廷砚之事便暂不再理会,剩下的自有我来处理。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师弟先休息吧,我先告辞。”
说完,她便向门外走。
傅朝生自动从一旁的座中起身来跟上。
寇谦之、沈咎等人自然一道送她出来,只是行至院门口眼见着就要告别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姜贺,却忽然唤了一声:“大师姐。”
姜贺看起来就是个小胖子的模样,眉目间极有灵气,见愁刚入门时他就是金丹期,行八,在扶道山人诸位弟子之中排最末;如今八十多年过去,见愁已经是返虚中期,姜贺却还是金丹期。
修为纹丝未动。
对这一位小师弟,见愁心底一直是有种奇妙的感觉的。
此刻听得他忽然叫了自己,她脚步便停了下来,笑着道:“姜师弟,怎么了?”
“只是觉得师姐这两日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他眨了眨眼睛,吐了一下舌头,看起来有点可爱的俏皮。但事实上,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却有一种奇异而认真的通透。
这一句话,并不是什么玩笑。
寇谦之、沈咎等人听了,都是一愣,然后转眸来看见愁。
月白的长袍,衣角轻轻垂落,婉约温和与沉稳挺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是冰峰,也是雪莲。
那一张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唇角还带着点惯常的弧度,笑意清浅,看上去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在听了姜贺的话之后,她眉梢便微微一动,回视着姜贺,竟觉得这一位八师弟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
不含有任何杂质,纯粹得很。
于是,她唇边的弧度,便一点点散去了,低头一叹道:“师父收弟子,当真没有一个是庸才……”
这无疑是承认了。
众人顿时有些惊讶。
就连傅朝生都一下变得有些错愕,他虽知道“不开心”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并不能十分切身地体会,在这一瞬间想起来的,只有之前见愁疗伤、恢复修为出来,问他的那一番话。
姜贺是扶道山人很早便收下的弟子,见愁入门的时候他就是排行最末的一个,且不管是身量还是修为,在这八十年间竟都分毫不见涨。
山门中也不是没人奇怪这一点。
但崖山从来不是一个完全以修为论英雄的宗门,越是这种情况,反而越是体谅和理解,所以非但没有人非议,反而更照顾姜贺。
提起“姜贺小师叔”,大部分崖山门下,都要会心一笑。
此刻他便看着见愁,半点也不避讳她回视的目光,眼底明亮的一片,只道:“师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师尊说过,崖山从来都是‘名门大派’,从来不与十九洲俗同。许多事,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这一瞬间,见愁心底竟是百感交集。
她看了姜贺很久。
姜贺却只是想她笑了笑,又眨眨眼,挥手道:“明早便要出发,师姐今晚也好好休息。”
“……嗯。”
见愁慢慢应了一声,点点头。
这一回,却是由她站在原地,看姜贺与其余几位师弟往回走去,身量虽然矮小许多,可行走间的步伐竟有一种难言的沉稳,背影上更似笼着一层挥不去的迷雾。
但每个人身上,都是崖山风骨。
见愁忽然就笑了出来。
傅朝生看着她,深色的瞳孔里,慢慢涌上来一层一层的墨绿,像是深潭里古老的水草,隐隐然有水波似的微光流转。
他道:“你们在打哑谜?”
见愁摇首,却不答,只是走出了这道门,提着剑,顺着这长长的旧巷,往另一头走去。
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
像是鬼门关一役那一日。
傅朝生没有再跟上了,只是这么驻足,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夜的尽头。
次日一早,十九洲近万修士修整完毕,再次向极域下一城进攻。见愁则决定以莲照的身份重新潜入极域,返回无常族,刺探极域的深浅以及背后的隐秘。
曲正风却要随修士大军一道走。
于是出发前,见愁站在枉死城高高的城墙上问他:“听闻昨夜本该被羁押在牢中的陈廷砚失踪了,劫走他之人能驱役地力阴华,剑皇陛下可曾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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