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却转向谢絮道:“既然是陛下赐宴,温仪自然是不敢拂了陛下的面子。还请陛下稍待,容温仪下去换一件衣裳。”
在众人各异的脸色之中,她款款退场,迢迢跟她进了换衣的内殿,万分委屈,“您可是公主啊。又不是妙妃那般出身,怎么可以当众起舞,供那些人取乐。”
容凤笙回头笑道,“公主?我的那些妹妹,哪一个不是公主。还不是被父皇送出去,取悦别国的君王。如今,不过是轮到我自己头上罢了。”
“您……”
迢迢为她解开腰封,眼底噙满了泪水,“若是找到机会,您就去云寰吧……莫要再留在宫里了。大统领……他还活着吧,让他带您去吧!”
容凤笙一怔,不知怎么,脑海中闪过谢玉京的脸。她缓缓点头,等一切都结束吧。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便……
迢迢这才安心下来,为容凤笙散下长发,戴上璎珞。
太子位于右下首。
不时有朝臣向他敬酒。
谢玉京一一回敬过去,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少年一身红衣,黑眼珠,笑起来的模样格外好亲近。不少闺阁少女偷偷红了脸,盼着他能投来一眼。
他漫不经心地拈起一枚点心,刚要放进口中,忽地怔住。
有女踏月而来,灼灼如芙蕖,婉丽如舜华。
手捻柳枝、雪肤赤足。
红衣,她从不穿红衣。
繁衣逝去后,她只着白衣。
那是一件极为出挑的红衣,世上绝无第二个女子,能像她这样,将红衣穿得这样冷艳清绝。
一座大鼓摆在正中,古筝泠泠声起,众人只见她拈花起势,长袖一扬,舞蹈便开始了。
摆腰回旋,烛光细碎,恍如开出了一朵绦雪。
竟是失传已久的折枝舞!
众人这才惊觉那琴曲,乃是一首杀伐绝段的破阵之曲。她手里拿着的,明明是一截柔软的柳枝,却像握着一柄绝世神兵,挑、刺、砍、劈、分金断玉,极有力道。
容凤笙抬腿大跳,黑发飞扬,腰上的流苏晃过绚烂弧线。
那一年,白太后的寿宴之上,她亦是穿着同样一件裙子献舞。
繁衣与她为讨白落葵的欢心,偷偷准备了这支舞蹈。她跳前半段,击鼓之后,换他来完成后半段的剑舞。
谁知,繁衣穿错了她的衣裳,一时紧张,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她在幕后捏了把汗,因为她前半段有一个难度极高的大跳。所幸繁衣自幼习武,身体柔韧度极好,竟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事后,繁衣锤着腰抱怨,“哪里都拉伤了,朕还怎么上朝。”
繁衣虽然与她相貌相同,却是颜丹鬓绿、唇红齿白。又因常年的帝王生活,周身有种极为独特的气质。容凤笙又好笑又心疼,手指点他额头。
“世上有这么荒唐的君王吗,竟然滴粉搓酥,扮作娇娘献舞。我可没脸说,你是我弟弟。”
他忽然看着她,认真地说,“阿姊,我想做你妹妹,不要做弟弟。这样阿姊嫁给谁,我也嫁给谁。我们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了。”
容凤笙“噗嗤”,为他的荒唐而好笑。
“那我们谁做妻,谁做妾呢?”
容繁衣:“……”
他唏嘘着,直摇头,“唉,我不明白。世上的男人,为什么总要妻妾成群呢?譬如父皇,今天爱灵嫔、明天爱丽妃。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他们爱那么多人,不会累吗。”
“你是皇帝,千万不要有这样想法。”
繁衣睁着纯净的眼睛看她,“可是阿姊,我只想与一人,过完这一生。”
容凤笙握住他的手,温柔道,“繁衣,阿姊也希望,你能找到相伴终生的那个人。其实我也想过,若繁衣做女子,我便做男子。做繁衣的哥哥,为繁衣开疆拓土,保护繁衣。”
容繁衣笑笑,却是不再说话了。
击鼓之声乍起,咚、咚、咚。
三声之后,一个飞旋,女子伏在地上,作引颈受戮之态,却无痛苦悲戚,反而有种壮丽之美,荡气回肠。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出声打破这一刻。
他们在这位亡国公主的身上,看尽了大兴的繁华。
她身后,是壮丽河山,是绵延三百年的大兴国祚。
是海晏河清、康衢烟月。
是金戈铁马,肝髓流野。
是一整个王朝的兴衰……
啪、啪、啪。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
紧接着,掌声如雷。
谢玉京面前的酒杯又空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垂眸盯住自己膝盖上的手。
攥得骨节发白、青筋隐隐。
为他斟酒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太子面色温和,浑身却透着一股阴寒。
陛下却是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场中女子。
荆幸知转动着玉扳指,紧盯着容凤笙,像是狼盯着它的猎物。
一时翻涌着杀意、一时又沸腾着欲望。
那复杂的情绪,竟让他整张脸显得有些可怕。
一颗冻果,悄悄地溜到容凤笙的脚边,妙妃悄悄收回手,只等她踩在那只冻果上……颜面尽失还是其次,摔个头破血流才遂了她的心意。
然而,等女子缓缓移开脚步,果却未碎,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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