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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也理解。”应笑挺直自己腰背,两手交叉,轻轻搭在大腿上面,说,“你觉得,不能生就不要生了。可很多时候情况不是如此理想的。我打个比方。现在内卷这样厉害,女孩子们硕士毕业就已经是26到27了。而各个企业面试她们全都会问一个问题:有没有生育打算。大家都说,五年之内没有计划,也并不敢轻易违约。这五年一过,31到32了。她们开始调节身体,调个一年,32到33了。备孕一年,33或34了……这还必须顺顺利利,每一步都毫无差错,没有复读没有二战也没有换过工作。更不要说,很多女人都是想先当上经理再备孕生子的了。治疗指南的推荐是34岁以上的准妈妈半年之内无法怀孕就应该看生殖中心,因为女性35岁以后卵巢功能断崖下滑。难道,一个女人工作、孩子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吗?女人如果想要孩子,就必须放弃工作20几岁怀孕生子吗?所以,只要她们认为一个孩子能令她们生活得更好,我就会帮助她们,我也想帮助她们。”
    听到这话,穆济生愣了愣,似乎没想过这些。
    “还有啊……”应笑又道,“穆医生,你知道吗,人类是会变偏执的。我曾见过很多很多来看医生的准妈妈备孕前是无所谓的,也是觉得,能怀就怀,不能怀就不怀。可是之后呢,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见到的全是单杠,这个时候,她们就会有一点儿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她们记录月经时间、计算排卵日期,或者购买排卵试纸还有别的许多东西,每四小时验一次尿,生怕错过排卵期。而后呢,排卵后的第六天起,她们每天几次验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琢磨是不是中了,比如胸发涨是不是中了、做春梦是不是中了……直到见到下次月经。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因为自己可能怀孕了。这种日子过上半年、一年甚至两年三年,她们就会非常偏执。穆医生,一个从来没有复习任何额功课的裸考生,跟一个拼命复习、二战三战的考生,心态是不一样的。她们很难说起‘放弃’。放弃这两个字,好像是最简单的事,实际却是最难的事。”应笑意思非常明星,穆济生就是那个“从来没有复习任何额功课的裸考生”。
    “子宫、卵巢有问题的很多患者也是这样。她们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身体有着‘缺陷’……她们自己称其为缺陷。而我见过的最偏执的莫过于多次胎停的。她们只想宝宝回来,走路都会哭出声音来。我帮她们查封闭抗体各种抗体,她们最最想听到的,并不是‘放弃吧’,而是相反的。我每一回拿出来那张表格,就是‘流产三次的女性里90%依然是有了孩子,流产四次的……流产七八次的女性里50%也还是有了孩子’的那张表,她们都是很开心的。所以难道,我们可以单单考虑小孩子的身体健康,而不考虑这些女性的心理健康吗?这种状态心理医生未必能有多大用处,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大概只有……达成心愿。只有生殖科能做到。”
    她们常常偏执到让应笑震惊的程度,可,她们最终达成心愿、喜极而泣的那一刻,应笑也是又感慨又高兴的。
    “再比如,”应笑又道,“我以前也不能理解‘多子多福’这个观念,觉得应该优生优育。可是后来我们科室冯延己医生说呢,贫困的人的想法,跟我们这样的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贫困家庭的逻辑是‘只生一个非常危险’。穆医生你应该知道,一对父母几个孩子其实相差非常大。人的基因无法预测,同时孩子智力还有性格也并不是容易确定的。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如果独子非常笨、非常混,孩子以后就完蛋了,贫困家庭是没下限的,他们不像我们一样至少能有稳定工作。所以,多生几个、多填筷子,总有一个还不错的,帮衬帮衬兄弟姐妹,也给自己养老送终,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这是穷人千百年来降低风险的方法。冯医生还说,随着现在生活水平的提高,‘多子多福’这个观念就渐渐没那么流行了。”冯延己是生殖中心主治医生之一,他不会写研究论文,35了还是主治医生,可他把患者当作朋友、与她们在“不孕”这条艰辛路上一同前行,一直广受患者好评。
    顿顿,应笑十指搅得紧紧的,又说,“所以,我认为,一味怪罪这些夫妻也并不是好的方式。我们应该一方面对这些夫妻教育、劝服,另一方面也促使整个社会做出改变。比如,努力保障证工作妇女的生育权,而不是由资本家们剥夺女性的生育权,使女性没有选择。再比如……”
    穆济生靠着沙发背,翘着长腿,抱着胳膊,专心地听。
    末了,应笑总结道:“要孩子的原因很多,喜欢小孩、满足父母、讨好丈夫、延续血缘、完整人生、建立羁绊、排解孤单、寄托希望、养老送终,甚至只是单纯的挣挣面子……有些原因非常正常,有些原因我也愤怒,可是,对于后者,我也不觉得我们应该一味怪罪准父母们,我想应该一边劝阻这些家庭,一边推进社会进步。有些家庭太过分了,我们是会尽量劝阻的。”
    最后,应笑一锤定音了:“穆医生,我认为,生殖医学也是医学……医学是伟大的。”
    听完应笑的话,穆济生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半晌之后,他道:“没有别人说过这些。”
    知道对面的穆济生稍微理解一点患者了,应笑莫名有些高兴,道:“我也有些明白了新生儿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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