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始终垂着眼。
别谢,谁叫我贱呢,看不得你再挨巴掌。他故意自损。
她还是没有反应,甚至一句话都不再说。
沈恪强自深吸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说:你要是当年能再忍一忍,陪我熬过来,我们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他抬脚走了,周霁佑轻轻扫一眼,瞥见他白色毛衣后面沾染的污渍。
于她而言,一样的。他和孟一宜订婚,单这一点,就足以令她死心。
不到一会工夫,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周霁佑和蒋茹慧母女。
蒋茹慧远远地望着周霁佑。
周霁佑一步步走近,看清她的眼神,那是从小到大早已习以为常的眼神怨恨,厌弃,巴不得她能马上消失。
周霁佑止步于她半米远的位置,没有再向前靠近。
你想说什么,说吧。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不美好经历给她造成的影响太深,就像是到政府部门办事必须要走满流程,她刚遭遇完沈国安,眼下面对蒋茹慧,她的心格外宁静。
但这种短暂的宁静下所暗藏的汹涌,估计不要多久,就会砰然爆发。
她努力撑着自己,努力撑着。
不去想她把沈国安彻头彻尾地得罪了,也不去想他叫她滚。
她想沈飞白,想他在医院里正在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你这辈子找我收债来了。蒋茹慧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语气都很重,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非要给我制造麻烦你就开心吗?
难得有这样一次,周霁佑不顶嘴,不还击,安安静静地由她教训。
蒋茹慧看着她在灯光下微微红肿的脸颊,也难得破天荒地,没怒极动手。
沉郁地呼吸着,过了会,蒋茹慧说:你走吧,看看国外有什么喜欢的城市,别待在国内了。
周霁佑正在想沈飞白是在陪沈心羽聊天,还是在给她削苹果,猛然听见这句话,心底一沉,目光缓缓聚拢。
我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她一字一句地问。
蒋茹慧厉声说:那你想怎么办?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你既然肯为飞白回来,干嘛非要去再招惹沈恪?
她静了一静,恍然大悟,你不是为了飞白才肯回来,你是为了沈恪。你看出老爷子对沈恪的重视,他只是利用飞白来约束沈恪,不管他表面上有多器重飞白,将来集团还是会由沈恪继承。你想抱上沈恪这棵真正的大树,所以老爷子提议你和飞白订婚,你才会拒绝。
周霁佑在心里轻轻默念母亲这个本该单是看着汉字便能通体温暖的词汇,五脏六腑不受控制地倍感寒凉。
从来都是这样,她其实不必感到难过。
可是,这种感情是特殊的,是无可替代的,是她内心深处无数次想要割舍却又隐隐渴望的。
她无法阻止不断作痛的神经,就像她无法阻止萍聚云散。
她低头笑了笑:您让我出国,多久?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笑声幽凉,蒋茹慧忍不住蹙眉:我没有将你驱逐出境的意思。
哦?那您什么意思?她轻轻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角。
蒋茹慧略作思忖:五年。你走五年,五年后你想回来,我不会再管你。
周霁佑不作回应。
蒋茹慧说:你不是说找到你奶奶了么,我记得她好像是在纽约,你不如就去纽约吧,你爸以前老说什么没能尽到孝道,你奶奶差不多也一把岁数,你去陪陪她。
周霁佑依然不作声。
蒋茹慧看着她:我会定期给你打钱,生活开销上你不用担心。
风落在头发上,带起发丝舞动。周霁佑脚底生寒,冷得无以复加。
妈。她轻喊。
蒋茹慧目视她缓慢地抬起头,庭院近旁的灯光坠落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像烟火在一点点地熄灭。
年前你在北京找到我家来,其实目的并不是想让我回沈家,对吗?
蒋茹慧一僵。
你说,如果真的爱他,就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如果没他也无所谓,早点分了对谁都好。你的重点在后面,你希望我和他分了,别再回沈家,别来给你添堵,对吗?
连续两个对吗,蒋茹慧的反应给出了明晰的答案。
周霁佑也作出她的回答:我不会再回沈家,但我不会离开北京。生活在哪里是我的自由,我不会听你的。
行。蒋茹慧没勉强,而是提要求,不过,你不能再和沈恪或者飞白再有任何联系,你得和他们都断了。
周霁佑目露荒谬:沈老头的意思?
蒋茹慧说:你自己捅的蚂蜂窝,现在好了,一个也捞不着。
周霁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她感到茫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要往哪儿飞,不知道持风筝的人能否随风找到她。
积压多时的暗涌,冲破最后一层强装宁静的外壳,开始剧烈翻滚。
她在寒风中抑制不住地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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