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
皇帝戴二龙抢珠乌纱冠,穿一袭杏黄云锦海水江崖纹龙袍,看着跟在惠王身后的李绝。
这些日子翰林学士每日必去王府,李绝的情形,皇帝知道的比惠王还清楚。
“听说你这些日子,很是用功,”皇帝望着少年,虽仍俊秀如昨,人却看着有些瘦了:“在王府还习惯吗?”
李绝道:“回皇上,王爷待我很好,无微不至。”
皇帝一笑:“看样子这惠王府是比信王府还好啊。”
李绝垂着头,眼神随之暗了几分:皇帝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当然不是太没眼色,而是故意如此。
李绝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总是拿这些话来刺自己。
简直像是个恶劣的顽童,乐此不疲地想要用低劣的手段触怒人。
惠王开了口:“回父皇,儿臣只是尽心尽力,却比不上信王府的……”
虽然没抬头,李绝却仿佛能感觉到来自惠王的担忧,他有些不太在乎地接着道:“其实皇上说的没错,惠王府确实比信王府好的多了,我根本都忘了在信王府的情形是怎么样。”
惠王诧异。
皇帝却一笑:“想来也是,你是四岁多给送走的,那么点儿一个孩子能记得什么呢。记不得最好,你好好地读书,有点出息,以后就在京内住下便是。”
惠王已经迷糊了,想了想还是先闭嘴。
李绝疑惑地看向皇帝:“皇上,我没想过在京内永居。”
“为什么,莫非你想回信王府?”
“这倒不是,请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我只是想去别的地方。京内也未必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你?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人敢欺负我,就是我……从小闲云野鹤的惯了,不是很喜欢受些拘束。”
“你是说惠王拘束了你,还是朕拘束了?”
皇帝简直步步紧逼,李绝只得说道:“是到处的规矩、体统拘束人。我就好像是一棵野草,非得把我弄到这繁花迷人眼的地方来,自然格格不入。”
“哈哈,”皇帝竟笑了起来,却看向惠王:“你听听他说的,惠王,你觉着他是野草吗?”
惠王福至心灵,忙道:“回皇上,三弟自然是金枝玉叶。”
皇帝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目光转动看向李绝,也看到他脸上那一点“不敢苟同”。
沉吟,皇帝却没有追问,而是道:“对了,朕突然想起来,上回击鞠赛上赐给你的那个螭首金杯,你可还留在身旁?”
李绝的目光跟皇帝的相对,在一瞬的沉默中,他几乎就要说出实情,但最终还是决定先隐瞒不提:“当然在。”
皇帝呵地笑了,一抬手,有个宦官从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头盖着明黄缎子。
那宦官走到李绝身前,李绝看了眼皇帝,皇帝冲着他挑了挑眉。
李绝盯着那明黄缎子看了片刻,终于一伸手将那缎子掀开。
托盘上,安然放着的,正是那只螭首双耳嵌宝金杯。
李绝在看到那宦官到跟前的时候,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此刻他盯着金杯,几乎说不出话来。
惠王在旁惊愕地问道:“父皇,这个……怎么在您这儿?”他有些张皇,知道事情不太对:“难不成,是好几只吗?”
可又觉着这个猜测也不对。
——皇帝总不能又拿出另一只来赏赐给李绝,让他凑成一对儿。
惠王忙又看向李绝。
皇帝也在看着李绝,还顺手往火上浇了点油:“这个,是靖边侯送进宫里来的。——你没话跟朕说吗?朕给你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靖边侯府?”
李绝觉着有人用脚踩着自己的心口,重重地,逼得他喘不过气。
他压低眼睑盯着皇帝:“皇上也说是给我的东西了,既然给了我,我自然可以随意处置。”
惠王心都凉了:这可是欺君啊。
皇帝却只挑了挑眉:“所以你怎么处置了?”
李绝道:“我给了人。”
“给了……谁?”
“皇上不是知道了么?”
惠王在旁又目瞪口呆:“三弟……”
“哦,”皇帝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只是调侃般:“看样子你是所托非人啊。”
李绝深深呼吸,有些战栗。
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这金杯会落在靖边侯手中,有那么瞬间,他觉着是星河主动给了靖边侯,这想法让他又震惊又难过,而且很生气。
既然说了绝情的话,把东西还回来,她确实能做得出。
但假如是星河不想留着,她绝不会多此一举地经过靖边侯的手。
以她的脾气,顶多会直接还给自己!
他很懂她的性子,而且极相信她。
所以,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
这想法在李绝心里冒出来,那股怒气像是越来越高的火苗,几乎让他按捺不住。
但他想到了惠王的警告。
李绝反而很冷静地沉声说:“让王爷去提亲,把金杯给人,这都是我自作主张的,皇上如果觉着我做的不对,都冲着我来就是了。不要为难无辜之人。”
惠王有点站不住了,战战兢兢,想叫李绝住口,但已经晚了。
皇帝倒是笑了起来:“你口中的无辜之人,就是那个容星河?朕有些好奇,你喜欢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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