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红着眼眶看向姜煜,“你问我为什么不将林氏母女迁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溪儿她的亲爹是谁。难道我要说,她的亲爹替我死了,还死得极为痛苦,连全尸都没能留下吗?在她们母女面前,我就像个罪人。”
姜煜怔怔地回视大将军,“父亲,你这是在逃避,她总有一天会知道。”
“是,我在逃避。我总想等她再大一点,或者等她自己察觉不对劲,而不是由我说出口。”
姜煜攥了攥拳,“那林氏呢?她住在父亲的后院,可曾觉得不得体?她的女儿叫您爹爹,唤她娘,长久下来,林氏可会生出旁的心思?”
“哎,你……”大将军叹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我与你娘成亲时便向她承诺了,此生不另娶、不纳妾,不会有异生子。”
虽然她当时一笑而过,毫不动容。
姜大将军向来不喜欢向别人解释什么,关于他与林氏的风言风语他也不是没听过。但眼前这人是他的儿子,他愿意多说几句。
姜煜再一次感到了成年人世界的复杂,感情可以屈服于利益,责任和愧疚也可以重如枷锁,保护这个人时,又难免伤害到另一个。或许他更像母亲,虽然向往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可他的心常常是冷的。若要他为了责任而伤害爱着的人,他办不到,说他自私也好。
他并不认可父亲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父亲想要面面俱到,又怎么可能捂热母亲的心?
他甚至可以预见到,若有一天母亲看到了那个依附于父亲生存的林氏,她的心一定会离父亲更远。
就像此刻,他虽然勉强接受了林氏母女,但心中仍有膈应。或许他心里住着一个小男孩,幼稚又固执地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相亲相爱,不容许外人插足。
……
宁姒回房的路上遇见了兴致勃勃的宁澈,他难掩激动地拉住她,跟她形容银甲军有多么威武帅气。
那双深黑的眸子泛着光亮。
宁姒真切感受到了宁澈的喜悦。突然觉得她和哥哥能从小吵吵闹闹到现在,一定是因为哥哥心理年龄和她一样大。不然阿煜哥哥怎么不和她吵嘴呢?
“对了,你还要在这里玩多久?”宁澈凑到宁姒耳边,坏笑着问,“嘟嘟,你是不是不想上学,所以一直拖着?”
他用“你别不学好”的眼神扫视宁姒,“那不行,你哥哥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老老实实地去上学,知道吗?”
宁姒边推开门边回他,“哥哥你当我不知道你逃了多少次学?还有啊,你现在就开始催我回去?你这叫什么,过河拆桥!”
哼了一声,将门关上,“我休息一会儿,要吃饭了再叫我。”
宁澈本想拉着她多说些话的,看着木门在他面前合上,觉得有几分不得劲,嘴里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奇奇怪怪的。”
不过宁澈说得不错,宁姒二月份就开学,再不回去就只能在书院那里告假了。
宁姒不知道阿煜哥哥会不会跟她一起回京,但哥哥肯定是不想回去的,在这里都“乐不思蜀”了,还跟着那些士兵一起训练起来,晚上还要跟谢繁比划比划。
谢繁身手很灵活,但力气和体力都不比宁澈,总是在腾挪闪避,几乎只有累极叫停的份儿,但他脾气很好,总是笑着说要向宁澈哥学习。
边疆确实容易使人忘却许多烦恼,这里的人充满热情,连美酒和风沙都透着飒爽之感。
宁澈和谢繁身上那股子世家公子的骄矜味儿,渐渐在沙州城的风雪中淡去了。
几乎不曾改变的却是姜煜,他仍旧温雅风流,言谈走动间像是带着江南的风、京城的雨,他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他很少下场与人切磋拳脚,但他有一次被宁澈拉着,推拒不得,倒当真去比划了一番。他换了身黑色劲装,挺括的布料勾勒出高挑身姿,红色腰带一扎,越发显得腰细腿长。
姜煜并不是文弱的公子哥儿,在学院里也是门门甲等的人物,只是不如宁澈“偏科”,平日里也不爱动武和流汗,于是大家伙儿竟默认了他拳脚功夫一般。
却忘了,他从小也是立志做大将军的,三岁时便开始跟着卸甲归田的老将军习武。
姜煜和宁澈过招时,宁姒在一旁看得眼睛亮亮。
身边的谢繁见了,便开玩笑,“你说,是你哥哥会赢,还是我表哥会赢?”
宁姒笑得眼儿弯弯,“他们都是我哥哥。”
谢繁心道,小妹妹你这重点抓得不对啊……
……
宁姒在沙州城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又幸福的孩子。瞧,她的生辰正好在上元节,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全城的灯火陪着她。
三日灯市,烟火不绝,不设宵禁。
过了这天,她就十一了。
可贵的是,沙州城离前线只有一两日的路程,但这里的百姓如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为柴米油盐而烦恼,开灯市时便拖家带口出来游玩,小小的边陲小镇上都是充满烟火气的喧嚣。
可以说,大将军功不可没。
百姓的底气,可都是住在城里的大将军给的呢!
要是战火再度燃起,大将军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
上元节这天,宁姒收到了大家的礼物,连不太熟悉的谢繁也送了。姜煜给她画了一面狐狸面具,上挑的眼尾尖尖的嘴,不由分说给她戴上,然后笑眯眯地欣赏,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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